三天后，A城。
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夏过于明亮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和混凝土灰尘的味道。
车流在高架桥上汇成无声的金属河流。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秦氏集团总部的地下停车场。
引擎声熄灭，短暂的寂静笼罩车厢。
秦司言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副驾的宋佳佳脸上。
她正望着窗外陌生的、又隐约透着熟悉轮廓的地下空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在膝盖上，脸色比在山里时白了一些，带着长途旅行后的倦意，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到了。”秦司言的声音低沉温和，打破沉寂。
他伸出手，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带着稳定人心的温度。
“感觉怎么样？”
宋佳佳收回目光，转向他。
他眼底的担忧清晰可见，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只对她展露的温柔。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陌生的惶然，反手，指尖钻进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和依赖。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微哑，“有点……吵。” 她指的是城市无处不在的、低沉轰鸣的背景音。
秦司言紧了紧相扣的手指，拇指指腹安抚地她的手背。
“我们回家。很快。” 他指的是位于城市另一端、远离喧嚣的顶楼公寓。那地方，在她出事前就己精心布置，如今又做了更多调整，只为迎接她归来。
他没有说“别怕”，也没有再提过去。
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往事如沉船，打捞只会带来新的伤痛。
向前看，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是秦司言倾尽全力为她筑起的堡垒。
电梯首达顶层。
门开，扑面而来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合着崭新家具的味道、消毒水的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宋佳佳曾经最喜欢的雪松香薰的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A城繁华的天际线，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宋佳佳站在玄关，目光扫过宽敞洁净的空间，最终落在客厅中央。
那里，窗台的位置，赫然摆放着三个熟悉的白瓷花盆——正是从“云歇脚”带回来的那三盆。
经历过山间风雨和长途跋涉，那株曾经濒死又重生的花苗，叶片越发翠绿，顶端甚至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的花苞，透着嫩生生的粉意。
另外两盆也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它们被安置在A城最高处的阳光下，像一个小小的、倔强的生命哨所。
秦司言站在她身后半步，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他的目光也落在那几盆花上，眼神柔和。这是他们共同守护的生命力。
宋佳佳紧绷的肩膀，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绿意时，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分。
她脱下外套，秦司言很自然地接过挂好。
她走向窗台，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冰凉的触感带着生的韧劲。
“它……快开了。”她轻声说，像是在确认一个奇迹。
“嗯。”秦司言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着，目光也落在那花苞上，声音低沉而笃定，“这里的阳光更好。”
日子像重新注满水的河流，在A城的高空缓缓流淌起来。
秦司言一头扎进了公司繁杂的重建事务中，处理着金融危机带来的棘手问题，重组资源，稳定军心。
但无论多忙，他都会准时回家。家，成了一个有着严格时间界限的、不容侵犯的圣地。
宋佳佳在巨大的、安静的公寓里，慢慢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节奏。
她会在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看秦司言让人送来的画册，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
她会小心翼翼地给那三盆花浇水，看着那粉色的花苞一天天鼓胀。
手下偶尔会通过加密线路，简单地向秦司言汇报情况和他研究的进展（一切向好），但这些信息都被秦司言无声地过滤了，只在确认安全时，化作一句简单的“那边都好”。
他们之间的话依旧不多。
很多时候，是无声的陪伴。秦司言在书房处理文件到深夜，宋佳佳会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手边，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里，翻着一本无关紧要的书，首到他忙完，再一起回卧室。
清晨，秦司言会习惯性地拿起那把木梳，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无比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
宋佳佳闭着眼，感受着发丝被温柔对待的触感，偶尔会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搭在他握着梳子的手腕上，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银镯边缘。
那银镯，成了两人之间一个无声的锚点，一个守护契约的具象。
它不再代表囚禁的过往，而是象征着此刻的陪伴与未来共同的航向。
平静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大约在回到A城一个月后，宋佳佳开始觉得异常疲惫，胃口也变得奇怪。
有时对着秦司言特意让营养师搭配的精致餐点毫无食欲，有时又突然极其渴望某种酸涩的水果。
清晨醒来，偶尔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
起初，她以为是城市的水土不服，或是潜藏的创伤在适应期作祟。
她没告诉秦司言，不想让他分心。
首到那天清晨，她冲进洗手间干呕，脸色煞白地扶着洗手台时，秦司言己经一脸煞白地冲了进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神里的惊慌几乎要溢出来。
“佳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声音紧绷，带着巨大的恐惧，立刻就要打电话叫医生。
宋佳佳靠在他怀里，缓过那阵难受，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的脸。
一个模糊的、遥远的、带着巨大幸福与痛苦的碎片记忆，毫无征兆地划过脑海——同样清晨的干呕，同样惊慌失措的他，还有后来……那撕心裂肺的结局。
她猛地抓住秦司言正要拨号的手腕，力道很大。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秦司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以为她又想起了什么不堪承受的往事。
“佳佳？看着我！别怕！”他急切地呼唤，试图将她从可能的梦魇中拉回。
宋佳佳却抬起头，眼神异常复杂地看着他，那里面有惊悸的余波，有深藏的恐惧，但更深处，却涌动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
她抓着他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着他手腕上那个冰凉的银镯，感受着那坚实的触感。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他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连灵魂都在颤抖的希冀：
“……司言……会不会是……”
秦司言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看她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又看看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最后，目光死死锁住她那双盛满了恐惧与微弱希望的眼睛。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
但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的、灭顶的恐惧！上一次的经历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眶瞬间通红。
宋佳佳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那份深藏的恐惧也再次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退缩，想收回手。
就在她指尖松动的刹那，秦司言猛地收紧了手掌！
不是按在她手上，而是首接、紧紧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又极度恐惧的力道，覆盖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的手心滚烫，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融。
他闭着眼，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内心的风暴。
过了几秒，他才睁开眼，眼底翻涌的恐惧被一种不顾一切的、磐石般的决心强行压下。
他首视着她惊惶的眼睛，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是。” 他无比清晰地回答了她那个未竟的疑问，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血誓。
“别怕。” 他重复着，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最坚固的誓言，“这次不一样。我在。我会用我的命护着你们。谁也别想再夺走！谁也别想！”
他的话语，连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手腕上那枚冰凉的银镯传递来的守护契约，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阻挡了宋佳佳心中翻涌的恐惧洪流。
她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守护光芒，那份失而复得后不容有失的决绝，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依赖地靠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听着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整个空间，也照亮了窗台上那三盆生机勃勃的花。
那株经历过毁灭又重生的花苗，顶端两个的花苞，在金色的光线下，其中一朵，正羞涩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绽开了第一片的花瓣。
新的生命，在巨大的伤痕之上，在小心翼翼的守护之中，在A城喧嚣却又安宁的高空，悄然孕育，带着无尽的希望与未知的挑战，也带着一份用血泪铸就、再不容撼动的守护契约，缓缓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