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县城招待所的一间客房内，灯光昏暗，常悦毫无睡意，静静地坐在床沿。
她在等阿宇。
阿宇是外公派来协助她的，身手不凡，行事沉稳。
姐姐常芳……
一想到姐姐，常悦的眼中便涌起难以抑制的酸楚和愤恨。
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女人，像个强盗一样闯入她们的生活。
抢走了父亲全部的爱和关注，父亲又怎会对她们姐妹不闻不问，冷漠至斯？
若非如此，心高气傲的姐姐，又何苦为了那可笑的证明和赌气。
选择下乡这条路，最终嫁给了王德顺那样的人。
每一次想到姐姐可能在王家受的委屈。
常悦的心就如同被钝刀子割着，疼得她喘不过气。
“吱呀——”
轻微的门响拉回了常悦的思绪。
一道矫健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阿宇。
他身上带着夜的寒气，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凝重。
“小姐。”阿宇声音压得很低。
常悦猛地站起身，急切地问：“怎么样了？王德顺那边……”
阿宇点了点头，语气沉稳：“王德顺的腿，确实断了。”
常悦心中一紧，既觉得解气，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不过，”阿宇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断了一条。”
“据王大雷放出的风声，是说先给他个教训，另一条腿，等他当上三里沟的大队长之后，再亲手打断。”
“王大雷？”常悦蹙眉，“他想当大队长？”
这王家人的野心，还真是不小。
阿宇应了一声，随即面色变得异常严肃：“小姐，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王大雷为了为了拿捏住某些人，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常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消息？”
阿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王大雷说……秀美，可能不是王德顺的亲生女儿。”
“什么？！”常悦如遭雷击，踉跄一步，险些站立不稳。
秀美，那是姐姐常芳的大女儿，是她的小外甥女！
怎么会……怎么会不是王德顺的？
阿宇扶了她一把，声音愈发低沉：“王大雷还说，赵江以前在村里一手遮天，是个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祸害了不少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还有下乡的女知青。”
常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冰冷。
“王大雷的意思是，”阿宇艰难地继续，“当年王德顺和常芳姐结婚的时候，常芳姐……”
“可能被人下了药，然后被赵江……所以，秀美，很可能是赵江的女儿。”
“轰——”
常悦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无数惊雷炸开。
她的姐姐……她的常芳……
那个一向清高孤傲的姐姐，竟然遭受过如此不堪的对待？
难怪，难怪姐姐生下秀美后，郁郁寡欢了那么久。
她恨不得立刻冲到三里沟，将那禽兽不如的赵江碎尸万段！
“这个消息……可靠吗？”常悦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阿宇道：“王大雷言之凿凿，不像是空穴来风。”
“他说，只要能证明秀美是赵江的女儿，赵江就彻底完了。”
“验证真假……”阿宇面露难色，“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控制住赵江，然后取他和秀美的样本，做亲子鉴定。”
“但目前国内的技术恐怕还做不了，需要送到国外。”
“而且，即便送出去，现在的技术也未必完全成熟，存在一定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常悦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带来一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她心头痛苦的万分之一。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真的，姐姐知道了，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打击？
那个视名节重于生命的姐姐，恐怕会崩溃的。
不，绝对不能让姐姐知道！至少现在不行！
常悦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当务之急，是先让王德顺闭嘴！
无论秀美的身世真相如何，都不能从王德顺的嘴里。
以那种不堪的方式传扬出去，更不能成为王大雷算计的筹码。
“阿宇。”常悦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你马上去想办法，无论用什么手段，必须让王德顺彻底闭嘴！”
“关于秀美身世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能从他那里泄露出去！”
“是，小姐。”阿宇毫不犹豫地应下，他明白这件事对常芳小姐的伤害有多大。
“至于赵江……”常悦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等处理完王德顺的事情，我们再慢慢跟他算账！”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门似乎轻轻响了一下。
“谁？”常悦警觉地问。
片刻后，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响起：“常悦，是我，方华伟。”
“你们……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倒了。”
常悦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对阿宇使了个眼色。
阿宇会意，悄无声息地隐匿到门后。
常悦这才扬声道：“方大哥，没事，就是我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王德顺的事情，有些进展，我心情不太好。”
门外的方华伟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王德顺……他怎么样了？”
“腿才断了一条。”常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疲惫而沮丧，“具体的，等事情了了再说吧。”这“事儿复杂，方大哥，你最好别掺和进来，也别对外声张，免得对方家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知道方家最近正在积极和楚家那边搭线，图谋更大的发展，这种时候最忌讳节外生枝。
方华伟也是个聪明人，听常悦这么说，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好，我知道了。你……也别太难过了，注意身体。”
“多谢方大哥关心。”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阿宇从门后走出，低声道：“小姐，我即刻去办。”
常悦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赵家村。
赵雨润几乎一夜没睡好。
脑海中关于常悦、秀美、秀芳的书中细节，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回放。
尤其是常悦对待秀美和秀芳那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种疏离和防备，那种有意无意的打压……
常悦为何要如此？
早饭桌上，赵母看她眼下有些淡淡的青影，心疼道：“润润，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天热了？”
赵雨润笑了笑：“没事娘，就是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我今天想去趟县城，买点东西。”
“去县城？”赵母有些意外，“要不要让你爹陪你去？”
“不用啦，我自己去就行，顺便看看能不能淘换点稀罕的布料回来。”赵雨润找了个借口。
她正琢磨着怎么跟家里说，院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赵雨润，在家吗？”一道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赵父闻声放下碗筷，起身迎了出去：“是谁啊？”
很快，院门打开，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正是季老，他身后跟着一脸好奇打量着赵家院子的季晴晴，以及一位身穿白大褂，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赵江认得他，是县医院的庄院长。
他们怎么会一起来赵家？
赵父赵母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家在村里就是普通农户，什么时候跟县医院的院长攀上关系了？
“爹，娘，这位是季老，之前在县城帮过我。”赵雨润连忙解释，又指着那位中年男人。
“这位是县人民医院的庄院长。”
她特意模糊了季老的身份，只说是帮过自己。
至于庄院长，她心里更是打起了鼓。
这庄院长怎么会和季老一起来？
赵雨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哎呀，是贵客，贵客临门啊！”赵老头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笑开了花，热情地招呼着。
“快，快屋里请，老婆子，赶紧倒水！”
季晴晴却没动，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连衣裙，脚上是白色的小皮鞋，在这泥土小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小眉头微微蹙着，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
目光最后落在了刚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抓着半块窝窝头的赵华盛身上。
阿盛今年五岁，长得虎头虎脑，此刻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看见陌生人，有些怕生地躲到了赵雨润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哼，小屁孩。”季晴晴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院子里却格外清晰。
阿盛虽然年纪小，但也听懂了那不是好话，顿时小脸一红，有些不服气地瞪着季晴晴。
“你说谁小屁孩！”
季晴晴被他一瞪，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上前一步就想推阿盛：“就说你，怎么了！”
阿盛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一推，重心不稳，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手里的窝窝头也滚到了泥地里。
“阿盛！”赵雨润惊呼一声，连忙扶起弟弟，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晴晴！不许胡闹！”季老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
季晴晴被外公一吼，也有些委屈，噘着嘴不说话了。
赵老太端着一盆刚打上来的井水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心疼孙子，但看着季老和庄院长的派头，也不敢随意发作，只能忍着气对赵雨润道：“润润，这是咋回事啊？”
“没事奶奶，小孩子闹着玩呢。”
赵雨润连忙打圆场，又对季老和庄院长抱歉地笑了笑，“让季老和庄院长见笑了。”
庄院长温和地笑了笑：“小孩子嘛，不打不相识。”
季老也缓和了神色，对赵老头道：
“老哥，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被家里惯坏了，我这次带她来，也是想让她多见见世面，改改这脾气。”
赵老头是个实在人，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磕磕碰碰难免的。”
“快，屋里坐，屋里凉快。”
院门外，路过的老孙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瞅，听见这话，眼里满是羡慕。
乖乖，老赵家这是攀上高枝了啊！连县医院的院长都来了！
赵雨润将众人让进堂屋，赵母手脚麻利地搬来凳子。
乡下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赵雨润想了想，去厨房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银花，用开水冲泡了，给每人倒了一杯。
“家里没什么好茶叶，这是自家晒的金银花茶，清热解毒，季老、庄院长尝尝。”
“好，好，金银花好啊！”季老端起粗瓷碗，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呷了一口，赞道，“嗯，清甜爽口，不错！”
庄院长也客气地喝着。
大概是大人间的气氛缓和了，阿盛的哭声也渐渐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