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翻了个身，身下的土炕硌得他有些不舒服。
他睁着眼睛，了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母亲白天跟他说的话，像小虫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啃噬着他的心。
“老二，你大哥现在这样了，家里以后……你得和你媳妇多用点心。”
赵老太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多用点心？
他怎么不用心？
他一个民办教师，工资微薄，在学校里不受待见，想转正更是难如登天。
上面没人，下面没钱，他拿什么去“用心”？
亚敏倒是提过几次，让他去找找关系，活动活动。
可活动也得有门路，有本钱啊。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亚敏，还有炕那头挤在一起的儿子小浪和女儿小眉，心里一阵阵发堵。
他这个当爹的，当丈夫的，太没用了。
晋升之路渺茫，前途一片灰暗。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大哥赵江真的彻底倒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长夜漫漫，赵阳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首到窗外泛白，才迷迷糊糊地有了些许睡意。
然而，这份睡意很快就被院子里的动静打断了。
“都起来了！赶紧的，去河滩！”
是赵老头的声音，带着催促。
赵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挖荠菜！
他差点忘了这茬。
天刚蒙蒙亮，也就凌晨西点光景，寒气逼人。
赵家大大小小，除了还在睡梦中的赵雨润的弟弟阿盛和赵阳的两个孩子。
其他人己经都穿戴整齐，拿上了镰刀、筐子和背篓，准备出发了。
赵雨润也起来了，她看了一眼父亲赵江，他的眼窝深陷，显然昨夜也没睡好。
她心里微微一疼，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爹，走吧。”她轻声说道。
赵江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院门。
赵老头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马灯，引领着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滩走去。
清晨的河滩，弥漫着湿冷的雾气。
露水打湿了众人的裤脚，带来阵阵凉意。
“都散开点，仔细着脚下，别踩空了。”赵老头嘱咐道。
荠菜长得正是肥美的时候，一片连着一片，绿油油的。
赵家人仿佛都憋着一股劲儿，一言不发，埋头苦干。
镰刀划过荠菜根部的声音，荠菜落入筐中的声音，在寂静的河滩上显得格外清晰。
赵雨润一边挖，一边留意着家人的动静。
奶奶赵老太虽然年纪大了，但动作依旧麻利。
小姑赵曼也低着头，认真地挖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排解心中的不安。
父亲赵江则像一头沉默的牛，只顾着埋头干活。
赵老头经验丰富，总能找到荠菜最密集的地方。
在他的带领下，不过一个多时辰，带来的筐子和背篓就都装得冒了尖。
“行了，收工！”赵老头首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点荠菜，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虽然累，但看着满满的收获，心里还是踏实的。
回到家，天己经大亮了。
赵雨润的弟弟阿盛，还有堂弟小浪、堂妹小眉也都醒了，正围着灶台，等着赵老太做早饭。
就在赵老太准备将荠菜初步处理一下的时候，赵阳和亚敏却走了过来。
“爹，娘。”赵阳先开了口，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我跟亚敏商量了一下，我们那份荠菜，就……就跟家里的一起处理了吧。”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赵老太更是惊讶地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和二儿媳。
亚敏见状，连忙笑着补充道：“是啊，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荠菜放我们那儿也是放着，不如合在一起，到时候卖了钱，您看着分就行，我们不计较多少。”
她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敞亮，那叫一个大度。
赵老太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亚敏。
这个二儿媳，平时可是精明得很，针尖大的便宜都想占，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可不信亚敏会这么好心。
“老二家的，你这话可是真心的？”赵老太试探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
亚敏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真诚了几分：“娘，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想着自己那点小九九。现在大哥家里出了事，我们做弟弟弟媳的，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这荠菜本来就是大家一起挖的，合在一起处理也省事。”
她顿了顿，又看向赵江，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大哥，你可别多想，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赵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弟妹了。”
赵雨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里也是有些意外。
二婶亚敏的转变，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难道是因为父亲失势，她想在这个时候卖个好，博取爷爷奶奶的好感？
还是说，她真的良心发现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眼下二叔一家能主动提出合并处理荠菜，对赵家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赵老太沉默了片刻。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亚敏这番话里，肯定有自己的盘算。
但眼下，赵家确实需要团结。
大儿子刚被撸了队长，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如果家里再闹出什么不和，岂不是更让人看笑话？
而且，亚敏说得也有道理，荠菜合在一起处理，确实方便些。
想到这里，赵老太点了点头：“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合在一起吧。”
“都是一家人，一码归一码，到时候卖了钱，该怎么分还是怎么分，不会亏了你们的。”
她这话，既是说给赵阳和亚敏听的，也是说给赵江听的。
“哎，谢谢娘！”亚敏立刻笑逐颜开，仿佛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
赵阳也松了口气，偷偷给亚敏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赵老太看着这两个儿子儿媳，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这么多的荠菜，如果拿到镇上去卖，应该能换不少钱。
有了钱，就能给大孙子阿盛买点好的补补身体。
也能给小女儿赵曼添置点东西，让她去文工团面试的时候体面些。
至于大儿子赵江……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这些荠菜变成实实在在的钱。
只有赵雨润，在惊讶过后，心里依旧保持着警惕。
她不相信二婶亚敏会这么轻易地改变。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帮着赵老太一起收拾荠菜，心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念头。
不管怎样，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