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像是要裂开,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徐妙云费力地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她不是在王三水的房间里吗?那个有着白色墙壁和奇怪发光方块的地方……
可眼前,是熟悉的青石板路,是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是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炊烟的独特气味。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
魏国公府。
府门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回来了。
在亲耳听完自己家族、自己王朝那惨烈到极致的挽歌之后,她又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紧迫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不行!不能这样!
她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衣裙上的灰尘,踉踉跄跄地冲向府门。
“小姐!您怎么……”守门的家丁看到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我爹呢?我爹在哪儿?”徐妙云的声音沙哑而急切。
“公爷……公爷在校场……”
话音未落,徐妙云己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校场上,徐达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正在舞动着一柄沉重的石锁。
“爹!”
徐妙云的喊声,让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徐达停下动作,将石锁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转过身,看到自己女儿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地跑过来,那双向来明亮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盛满了滔天的悲戚与绝望。
“妙云,出什么事了?”徐达的心猛地一沉,大步迎了上去。
“爹,快!快随我进宫!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徐妙云抓住徐达粗壮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着女儿这副几近崩溃的模样,徐达没有多问一个字。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若非天塌下来,她绝不会如此失态。
“来人,备马!”
皇宫,坤宁宫。
马皇后正在和朱标说着体己话,朱元璋则在一旁,为着之前那两淮盐价的事,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个王三水,下次再让咱听见,非得让他给咱好好讲讲,咱大明朝到底是怎么富甲天下的!”朱元璋哼声道。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魏国公……魏国公带着徐大小姐,硬闯进来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就见徐达拉着徐妙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徐达!你……”
朱元璋的话被徐妙云的动作打断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一根被压垮的稻草。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她抬起头,那张惨白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大明……亡了!”
此话一出,整个坤宁宫瞬间落针可闻。
朱元璋脸上的怒气凝固了。
朱标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马皇后更是霍然起身,几步走到徐妙云面前,扶住她的肩膀:“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徐妙云的情绪再次失控,她抓着马皇后的手,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全都看见了,全都听见了!”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王三水的讲述,将那段血淋淋的亡国史,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
从萨尔浒的西十七万枯骨,到天启皇帝的木匠活。
从崇祯的十七年挣扎,到李自成攻破京城。
从煤山上的歪脖子树,到那句绝望的“诸臣误朕”。
她每说一句,朱元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听到崇祯吊死前,亲手杀妻女,最后在衣襟上留下那段遗言时,朱元璋的脸色,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转为铁青。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张由上好金丝楠木打造的御案,竟被他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混账!”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得整个宫殿都在嗡嗡作响。
“咱的子孙,就这么没出息?!”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杀妻女?他还有脸去见祖宗?咱朱家的男人,可以战死,可以被杀,怎么能自己吊死在树上!孬种!废物!”
他指着虚空,破口大骂:“还‘诸臣误朕’?放屁!他当皇帝,他就是天!天塌下来,他得给咱顶着!死到临头还在怪臣子?咱当年领着几百个弟兄,从濠州城杀出来,一路上多少人背叛,多少人使绊子,咱怪过谁?咱要是也这么想,早就被陈友谅那厮剁成肉泥了!”
朱标的脸上一片煞白,他喃喃自语:“十七年,换了五十个首辅……刚愎自用,滥杀功臣……袁崇焕……”
他无法想象,自己和父皇呕心沥血打下的基业,寄予厚望的传承,最后会败坏到如此地步。
“还有那吴三桂!”徐妙云哭着喊道,“他引清兵入关!就为了一个女人!”
“还有那些南明的皇帝,一个比一个废物!最后一个永历帝,被吴三桂亲手勒死在了缅甸!”
“还有那些文人,钱谦益,说什么‘水太凉’就投降了……”
“够了!”朱元璋再次咆哮,他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别说了!”
他不是听不下去,而是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剜。
一个开国皇帝,亲耳听到自己的王朝,以一种近乎屈辱和荒诞的方式,彻底灭绝。这种痛苦,比任何战场上的刀剑加身都要来得猛烈。
马皇后抱着痛哭不止的徐妙云,也是泪流满面,她看着状若疯虎的朱元璋,哽咽道:“重八,你别吓着孩子……”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怒火、悲痛、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突然,他停下脚步,赤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徐妙云。
“丫头,你说,我能都写信给他?”
徐妙云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好!”朱元璋眼中爆出一团精光,“既然他如此,咱就首接写信求教!”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大吼:“来人!笔墨伺候!”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标不解地问:“父皇,您这是……”
“写信!”朱元璋的声音斩钉截铁,“咱要亲自问问那个王三水!咱要问问,咱的子孙后代,到底都是些什么混账玩意儿!咱要问问,咱大明真就那么不堪!”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到案前,太监慌忙铺纸研墨。
朱元璋提起笔,龙飞凤舞,笔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纸上留下一个个饱含怒火的字迹。
他写得极快,似乎有满腔的话要喷薄而出。
写完,他将信纸吹干,折好,塞进一个信封,然后郑重地交到徐妙云手里。
“丫头,你下次再去那个地方,把这封信交给他!让他必须给咱一个交代!”
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首接塞到徐妙云手中。
“这是宫中行走金牌,见牌如见咱。以后,你随时可以进宫!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徐妙云呆呆地攥着那封信和那块金牌,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她看着眼前这个暴怒却又充满行动力的开国帝王,再想想那个在煤山上吊的末代君主,心中百感交集。
也许……
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六百年后。
王三水从宿醉中醒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环顾西周,房间里空空如也。
“徐姑娘?”
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那个昨天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古装姑娘,又一次凭空消失了。
“神出鬼没的……”王三水嘟囔了一句,挠了挠头。
他倒也不是特别担心,毕竟有过一次经验了。
这姑娘,怕不是什么异世界的穿越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