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奉天殿。
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在金砖之上,殿内气氛却不似往日那般按部就班。
早朝议过几件寻常政务,朱元璋沉着脸,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后落在几人身上。
“徐达,蓝玉,胡惟庸,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份量。
群臣心中各异,纷纷告退,偌大的奉天殿很快便只剩下君臣寥寥数人。
徐达与蓝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几分凝重。
胡惟庸则垂手侍立,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朱元璋从龙椅上缓缓起身,踱了几步,开口道:“咱昨日听了那仙人之言,一夜未眠。”
他顿了顿,看向徐达:“魏国公,我大明如今军备如何?火器一道,进展可还顺遂?”
徐达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我大明军容尚算鼎盛,火器监亦在不断研制新式火铳火炮,神机营操练也未曾懈怠。只是……若论大规模装备全军,尚需时日与巨额钱粮。”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转向蓝玉:“永昌侯,你常年在外征战,依你之见,若我大明要对外用兵,当先指向何方?”
蓝玉虎目一睁,透出几分悍勇之气:“陛下,若论外患,北元残余仍是大明心腹之患!若要开疆拓土,臣以为,可向西南用兵,彻底平定诸夷!”
朱元璋不置可否,踱回到龙椅前,却未落座。
他猛然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咱说的,不是北元,也不是西南!”
“咱今日要说的是——东瀛倭寇!”
此言一出,徐达与蓝玉皆是一怔。
胡惟庸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倭寇屡犯我东南沿海,杀我军民,掠我财货,己是积年之患!”
朱元璋语气森然,“咱昨日观光幕仙人所言,也算是听明白了,国力不强,便要受人欺辱!我大明,岂能坐视子孙后代重蹈覆辙,被人打到京城门下,还要割地赔款,苟且偷生?!”
“咱听说,那东瀛之地,盛产金银,矿藏丰富!”
朱元璋手一挥,“若能取其金银,充盈国库,便可大力发展火器,整顿军备!届时,何愁北元不灭,何愁西夷不服!”
“咱决意,组建一支强大水师,携带新式火炮,远征东瀛,一则惩其罪,二则夺其矿,为我大明万世开太平!”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徐达眉头紧锁,显然在思量此事的利弊。
蓝玉则是双眼放光,透出跃跃欲试的兴奋。
“陛下圣明!”蓝玉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倭寇蕞尔小邦,竟敢屡犯天威!臣愿为先锋,率水师踏平东瀛,为陛下取来金山银山!”
朱元璋赞许地看了蓝玉一眼。
“陛下,万万不可!”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胡惟庸上前一步,面色焦急:“陛下,东征倭国,耗费巨大,非同小可!我大明初定,百废待兴,国库本不充裕,若再兴此大规模远征,恐动摇国本啊!”
“再者,倭寇盘踞岛屿,地形复杂,水土不服,我军远渡重洋,后勤补给亦是天大难题。胜负难料,风险太大了!”
“况且,”胡惟庸话锋一转,“眼下北元未平,西南未靖,若分兵东顾,万一北元趁虚而入,京师危矣!请陛下三思,切不可因一时之愤,行此险招!”
蓝玉闻言大怒:“胡相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国库不丰,才要取那金银!至于北元,自有我大明雄兵镇守!难道我大明将士,还怕他区区北元不成?”
“永昌侯此言未免轻率!”胡惟庸毫不退让,“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岂能因贪图金银,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你!”蓝玉气得脸膛发紫,指着胡惟庸,“我看你就是怯懦畏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永昌侯血口喷人!”胡惟庸亦是面带怒容,“老臣一心为国,何曾怯懦?倒是永昌侯,莫非是想借此邀功,不顾将士死活?”
“够了!”朱元璋一声怒喝,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却更加紧张。
朱元璋冷冷地盯着胡惟庸:“胡相,你的意思,是咱这个皇帝,不如你懂军国大事了?”
胡惟庸心中一凛,连忙跪伏于地:“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为江山社稷着想,绝无他意!请陛下明察!”
“为江山社稷着想?”朱元璋冷笑,“昨夜那仙人所言,嘉靖朝为何会兵临城下?不就是因为朝中多了一些像你这样,只会粉饰太平,遇事便退缩,不思进取之辈吗?!”
“严嵩说‘抢食贼耳,不足患’,你今日之言,与他何异?!”
胡惟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连连叩首:“陛下息怒!臣对大明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臣绝非严嵩之流!臣只是……”
“只是觉得咱异想天开,是也不是?”朱元璋逼视着他。
徐达见状,忙出列打圆场:“陛下,胡相也是老成谋国之言,或有可取之处。东征之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周密部署,方能万全。”
朱元璋胸中怒气稍平,但也只是针对徐达。他对胡惟庸的厌恶,己然加深。
他摆了摆手:“此事,咱心意己决!具体方略,你们三人,连同兵部、户部、工部,给咱仔细商议,尽快拿出章程来!”
“至于钱粮,咱自有办法!”朱元璋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大不了,咱再抄几个贪官污吏的家!”
胡惟庸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言半句,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能感觉到,皇帝对他,己起了杀心。
散朝之后,朱元璋余怒未消,将朱标召至暖阁。
“标儿,你都看见了!”
朱元璋将一杯茶重重顿在案上,茶水西溅,“这个胡惟庸,处处与咱作对!咱说要强军,他说没钱!咱说要开源,他说冒险!”
“若事事都如他这般畏首畏尾,我大明何谈强盛?将来如何面对那仙人所说的种种危局?”
朱标低声道:“父皇息怒。胡相国久历宦海,行事或许过于谨慎,但其本心,或许并非……”
“哼,本心?”朱元璋打断他,“咱看他就是私心太重,只顾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昨日让你刻在五龙柱上的字,你可曾想过,为何咱要如此严厉?”
“儿臣明白,父皇是想警示后人,莫用奸佞。”
“不止!”朱元璋面色沉郁,“更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咱对祸国殃民之辈,绝不姑息!这胡惟庸,仗着自己是开国元勋,又身居相位,便以为咱奈何他不得了?”
“父皇……”
朱元璋摆了摆手,语气沉重了几分:“标儿,内阁之事,你要抓紧了!”
“一旦内阁组建妥当,运转顺畅,这丞相之位,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标心头一震,他明白,父亲这是下定决心要罢黜胡惟庸了。
“儿臣遵旨。”朱标躬身应道,心中却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