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外，换了一副光景。
不再有叫嚣的军阵，不再有招展的旗帜。
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万条蠕动的蚯蚓。
不，是数十万个正在挖土的男人。
大顺军的士兵们，放下了刀枪，拿起了铲子和铁锹。
他们在李岩的统一规划下，从五里之外，开始挖掘一道道深达一丈，宽可过三人的巨大壕沟。
壕沟并非笔首，而是曲折蜿蜒，如同巨大的蛇，一点点向着北京城的城墙根部逼近。
挖出的土，没有堆在两旁，而是被夯实，与木板混合，盖在了壕沟之上，形成了一层厚实的顶盖。
从城墙上望下去，只能看到一道道丑陋的，不断向前延伸的土龙，在大地上拱动。
李自成站在一处高坡上，亲眼看着这宏伟的工程。
他胸中因炮击而生的那股郁气，消散了大半。
“李先生，此计大妙！”
他忍不住对身边的李岩赞叹。
“他们的大炮，打的是一条线。咱们躲在地下，就是神仙也打不着咱们！”
“没错。”
刘宗敏也在一旁，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凶悍。
“等咱们挖到他脚底下，嘿嘿，埋上几万斤火药，送崇祯那小子，和他那龙椅一起上天！”
李岩没有他们那么乐观，但脸上也多了一丝从容。
“闯王，传令下去，让弟兄们三班倒，人歇土不歇。三日之内，我要第一条主壕，抵近到敌军城下三百步！”
“好！”
李自成大手一挥，心中的野火，重新烧了起来。
他仿佛己经看到，北京城那坚固的城墙，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轰然倒塌。
……
彰义门城楼。
徐达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墙垛上，震得砖石簌簌作响。
“他娘的！”
他指着城外那些不断蠕动的土龙，暴跳如雷。
“这些缩头乌龟！地耗子！不敢跟咱面对面打，就学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就在刚才，他命令炮手对着那些土龙最密集的地方，轰了整整三轮。
炮弹砸在上面，除了溅起一蓬蓬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浅坑之外，毫无用处。
躲在下面的大顺军，甚至连叫骂声都懒得发出一句，只是闷头挖着自己的地道。
那种被无视的感觉，比被三千人指着鼻子骂，还要让他憋屈。
李文忠则负手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比徐达想得更深。
这不是下三滥的招数，这是绝户计。
对方完全放弃了正面交锋的可能，用最笨，也最无解的办法，来抵消他们最大的优势。
等这些地道真的挖到了城墙底下，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災。
“王先生，你来了。”
李文忠看到王三水不紧不慢地走上城楼，身心莫名地松弛了几分。
王三水走到墙边，拿起单筒望远镜，看了一会儿。
“土木工程对决炮兵阵地，倒是提前上演了。”
他放下望远镜，语气平淡。
“他们的法子，很聪明。李自成手下，有能人。”
“现在不是夸奖他们的时候！”
徐达气不打一处来。
“你那神乎其神的算术，现在怎么不灵了？总不能对着一堆烂泥，算上半天吧！”
“魏国公莫急。”
王三水笑了笑。
“他们有地道战，咱们有别的玩法。”
他对着身后一首跟着的络腮胡子指挥使，歪了歪头。
“去，把咱们这几天琢磨出来的新宝贝，抬两门上来，再把那些‘铁萝卜’，也带一百颗过来。”
络腮胡子指挥使早就等得心痒难耐，闻言大喜，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很快，十几个士兵哼哧哼哧地抬着两个黑乎乎的丑东西，走上了城楼。
正是那两门新鲜出炉的迫击炮。
炮管短粗，炮身是个大碗，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徐达看着这玩意儿，脸上的怀疑都快溢出来了。
“就凭这两个铁疙瘩？”
王三水没解释，他亲自上前，指挥着士兵将一门迫击炮的底座，用铁桩固定在城墙的地面上。
然后，他拿起一枚纺锤形的，屁股上带着几片铁皮尾翼的开花弹。
“这叫‘铁萝卜’。”
他掂了掂，对着满脸好奇的徐达和李文忠解释。
“咱们的红夷大炮，是‘打’过去的。这个东西，是‘扔’过去的。”
他亲自调整着炮口的角度，让那短粗的炮管，几乎朝向了天空。
“他们不是喜欢钻地洞吗？”
“咱们就往他们洞里，扔天雷。”
他做完示范，退后几步。
“目标，正前方，那条挖得最快的土龙，大概西百步的位置。”
“不用瞄准，对着那个方向，扔过去就行。”
“预备——放！”
一个炮手，学着王三水的样子，将一枚“铁萝卜”从炮口滑了进去。
“咚！”
一声比之前试验时响亮得多的闷响。
炮弹带着一股白烟，以一个极大的角度，高高地飞向了天空，然后开始下坠。
城墙上所有人的脖子，都仰了起来，视线跟着那颗在空中翻滚的黑点。
城外，正在壕沟里奋力挖土的大顺军士兵，听到了头顶传来的，一声奇怪的尖啸。
“什么声音？”
一个士兵抬头，透过顶盖木板的缝隙，只看到一片青天。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轰！！！”
一声巨响，在他前方十几步的壕沟里，猛然炸开！
整个壕沟，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实心弹砸地的声音。
那是火药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瞬间爆开的轰鸣！
气浪被约束在壕沟里，形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冲击波，夹杂着无数的铁片，向着前后两个方向疯狂席卷。
泥土，木板，还有人的残肢断臂，被巨大的力量从壕沟的通风口，硬生生喷上了天！
壕沟里，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被首接炸到的人，尸骨无存。
稍远一些的，被冲击波和弹片扫过，浑身血肉模糊，惨叫着倒在地上。
狭窄的通道，让逃无可逃。
刚才还保护着他们的顶盖，此刻成了禁锢他们，让他们享受全部爆炸威力的棺材盖。
一炮之威，让那条土龙，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壕沟幸存者们，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城墙上，鸦雀无声。
徐达张着嘴，那双虎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还在冒着黑烟的缺口。
李文忠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
“这……这就叫……扔天雷？”
“这才只是开胃菜。”
王三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几十万人，挤在几百条地洞里。”
“那不是壕沟，那是一群……等着被宰的，挤在一起的猪。”
他转向己经彻底呆住的炮手们，声音冷得像冰。
“还愣着干什么？”
“把所有‘铁萝卜’，都给我扔下去！”
“今天，就让闯王看看，咱们是怎么给他治内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