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仿佛那辛辣能压下喉咙口的什么。“再说心气儿。叙白，咱俩争过多少次？你说通信是战场神经，我说是，可这神经连着的是啥？是日复一日的条条框框，是看不到头的重复。我脑子里那些东西……”他用夹烟的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是用来琢磨怎么把内务叠成豆腐块，也不是为了在障碍场上比别人快那零点几秒的。我想做的，在外面。”他眼神望向窗外，越过学院高耸的围墙，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那里有更快的网，更新的技术，更……自由点的活法。我不想把最好的几年，耗在一条明知道走不到头的路上，耗到油尽灯枯，再被‘优化’掉。那没意思。”
何叙白沉默了。他看着梅飞脖子上刺眼的纱布，看着他夹烟的手指——那曾经在战术沙盘上精准推演的手指，此刻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他想起梅飞在图书馆啃大部头专业书时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他在体能考核后独自加练到深夜的倔强背影。那些画面和眼前这个疲惫、厌倦、决意离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撕扯着何叙白的心。他试图在脑海中搜寻更有力的挽留词句，关于荣誉，关于责任，关于军装承载的意义。可当那些宏大词汇撞上梅飞眼中深潭般的疲惫和脖子上那块冰冷的纱布时，竟显得如此苍白空洞，像打在棉花上的重拳。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回去打算做什么？”
“家里联系了个老同学的公司，搞智能安防的，跟通信也算沾点边儿。”梅飞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语气轻松了些，却更像一种刻意的伪装，“好歹军校两年，逻辑思维、抗压能力总练出来了点吧？总比一张白纸强。”
他弯腰，再次拎起那个沉重的携行包，背带深深勒进肩章下的迷彩布料里。他走到门口，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叙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终于卸下重负的疲惫，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保重。好好干。这身衣服，总得有人把它穿出个样子来。”说完，他迈开步子，沉重的军靴踏在水泥走廊上，发出“咚、咚、咚”单调而沉重的声响，一步步远去，留下身后一片被彻底清空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寂静和那本冰冷躺在光板桌面上的《军事地形学》。
何叙白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最终被楼外训练场传来的、模糊而充满生机的口号声吞没。他慢慢走到窗边。楼下，梅飞那略显单薄却挺得笔首的背影，正穿过宿舍楼前那片熟悉的、被无数军靴踏平的沙土地，走向紧闭的学院大门。
夕阳的余晖泼洒下来，给梅飞肩头那最后一点军绿色镀上了一层短暂而悲壮的金边。他走到威严的、站得笔首的哨兵面前，停下。哨兵查验着什么。片刻，沉重的电动大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缓缓向两侧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外的世界，车流声、市井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像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暖风。
梅飞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片他生活、挣扎了两年的地方。他微微低头，侧身，拎着那个巨大的、塞满他两年军旅生涯全部印记的迷彩携行包，身影没入了那道缝隙透出的、截然不同的光晕里。
大门在他身后，沉重而缓慢地、无声无息地重新合拢。“咔哒”一声轻响，落锁。严丝合缝，将门里门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夕阳的金边被冰冷的铁门切断，只留下学院内依旧笔首的柏油路、沉默的单杠、远处口号震天的训练场，以及窗边何叙白有些僵首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