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晨雾被尸臭染成了粘稠的灰黄色。冯岩将Gummimaske防毒面具的橡胶边缘在颧骨上压出深痕,滤罐里浸透硫代硫酸钠的棉絮板结成块,每次呼吸都像在吮吸腐烂的肺叶。
“以尸堆为基准线,间隔五米喷洒!”工兵上士克劳曼的吼声在铜制扩音筒里失真。他胸前的巴伐利亚工兵徽章沾满脓液,活像团腐败的内脏。
冯岩的喷杆刚触到尸堆,一具英军尸体突然从顶端滑落。的腹部擦过他肩膀,防毒面具的目镜顿时糊满黄绿色粘液。透过浑浊的视窗,他看见尸体腰间的1914款英军皮带扣——与他保定军校收藏的八国联军战利品如出一辙。
“别愣着!”克劳曼一脚踹开半融化的尸体,腐烂的腹腔应声爆裂。三条蛆虫弹到冯岩的袖章上,在巴伐利亚浅蓝底色上扭成诡异的问号。他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刺刀,却想起测绘仪器的计算尺还别在那里。
新兵奥托突然扯下面具跪倒在地,呕吐物混着石灰粉在血泥上蚀出蜂窝状小孔。施密特排长的枪托带着风声砸下:“猪猡!想把肺烂在战壕里吗?”飞溅的胃液中浮着半截蛆虫,正痉挛着蜷成环形——宛如枚被腐蚀的婚戒。
“第三组补位!”施特劳斯上尉的佩剑指向尸山缺口。剑柄的蓝宝石映出交叠的尸堆:德军的M1916钢盔与英军布罗迪盔相互嵌套,仿佛某种畸形的连体婴。冯岩的测绘本能让他瞬间算出密度——每平方米4.3具尸体,超过慕尼黑军校战例分析的峰值数据。
喷杆扫过铁丝网时,冯岩的瞳孔骤然收缩。十二具苏格兰士兵被机枪动能钉在铁刺上,风干的格子裙碎片在石灰雾中飘荡。最外侧的尸体仍保持着冲锋姿势,右手紧攥的刺刀贯穿了自己战友的喉咙,刀刃上凝结的血珠在化学药剂侵蚀下正褪成暗褐色。
“看这个!”汉斯用喷杆挑起条断臂。无名指上的婚戒内圈刻着“艾琳&约翰·1915“,戒面卡着枚毛瑟弹壳。当石炭酸溶液浇下时,腐肉簌簌剥落,露出森白指骨上深深的环状凹痕——那是长期形成的,就像冯岩总不自觉转动保定军校的铜戒。
消毒队列推进至弹坑区时,所有人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三十米宽的洼地里泡着整支冲锋队,的尸体随波纹起伏,像一锅煮沸的惨白人饺。克劳曼的铜哨在死寂中尖啸:“上石灰!别让疫病扩散!”
冯岩机械地挥动喷杆,脑海中浮现出慕尼黑军校的消毒课讲义。当教员用粉笔写下CaO+H2O=Ca(OH)?的方程式时,绝不会想到这个放热反应此刻正灼烧着死者的瞳孔。一具少年鼓手的尸体在石灰雨中爆开,军鼓皮面绷在肋骨间,随化学灼烧发出风箱般的嘶鸣。
施特劳斯突然抓住他的武装带:“测绘坐标!”上尉染血的丝绸衬衣下,1915式炮兵怀表的链条深深勒进脖颈。冯岩瞬间领悟,抽出被尸液浸软的地图,用刺刀尖在“B-17“区划出消毒边界——这是他在保定军校沙盘课练就的本能。
当新一波石灰雾腾起时,冯岩的铜戒从手套缝隙滑落。保定军校的鹰徽在血泊中沉没前,他看见戒面“精忠报国“的篆刻己爬满铜绿——就像索姆河畔所有誓言,终将在死亡中氧化成虚无的残渣。
02
铜制喷杆在冯岩手中发出细密的震颤,石炭酸溶液混着生石灰的粉尘,在晨雾中织成惨白的帷幕。他的军靴突然陷入一团绵软的物体——那是具被蛆虫蛀空胸腔的尸体,肋骨间卡着本野战手册,法军蓝灰封皮上印着《1915型迫击炮操作守则》。
“别动!”工兵上士的刺刀突然横在冯岩眼前。刀尖挑起尸体腰间缠绕的铜线,末端连着三枚未爆的M1915木柄手榴弹。冯岩的瞳孔骤缩——这是他在保定军校工兵科拆解过的诡雷装置,铜线绷紧的弧度显示绊发引信仍处于激活状态。
“所有人退后十米。”冯岩用德语快速报出参数,“引信延时7秒,爆破半径八米。”他的手指沿着铜线摸索到尸体腋下,摸到发条装置特有的齿轮触感。这是他在慕尼黑军校诡雷课上学到的法军特色陷阱——利用尸体自重作为触发机关。
施密特排长突然抢过喷杆:“要排爆就让工兵来!”他的钢盔撞上悬垂的铁丝,震落几滴腐液。冯岩抓住排长的手腕:“铜线承受力己到临界值,震动会导致......”
“咔嚓“。尸体左臂关节在压力下断裂,铜线应声绷断。冯岩条件反射地将施密特扑倒在地,三枚手榴弹在尸堆深处闷响,冲击波将腐烂的组织扬成腥臭的雨。
当烟尘散去时,众人看见弹坑里散落的金属残片——半块刻着“凡尔登1916“的怀表,与德军装备局配发的指南针齿轮咬合在一起。汉斯用刺刀挑起块扭曲的铜牌:“法国第37步兵团......上周刚被我们打残的那个?”
施特劳斯上尉的测绘尺突然压住地图某处:“诸位的闲聊不妨延后。”镀镍尺尖精准点在等高线交汇处,“冯准尉,我需要你测算爆炸对地下水位的影响。”
冯岩单膝跪地,慕尼黑军校的地质学笔记在脑中翻页。他抓起把浸血的泥土搓捻,指尖传来的黏粒含量让太阳穴突突首跳:“含沙量低于15%,渗水率不足导致腐液下渗深度......”测绘尺在地面划出扇形区域,“建议在半径二十米内加倍喷洒氯化汞。”
消毒队列后方突然爆发骚动。新兵埃里希的面具带断裂,腐气涌入瞬间引发剧烈痉挛。他抓挠着喉咙翻滚进尸堆,压爆的腹腔将五米内的士兵喷满脏器碎片。冯岩冲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那人脖颈的士兵牌——铁片背面嵌着慕尼黑圣米迦勒教堂的圣像,与他背包里那枚保定军校护身符形状相似。
“第七个了。”工兵上士在名册上划出血痕,册页被尸液浸得粘连,“今天之内再减员,就用英国佬填缺额。”
冯岩的铜戒突然滑脱,保定军校的校徽滚进弹坑深处。当他俯身寻找时,发现坑底嵌着半张军用地图——法军参谋部标注的炮击坐标,竟与三日前他协助施特劳斯修正的德军诸元完全重合。死亡在此处形成闭环,就像他手中锈蚀的测绘圆规,永远绕着尸山画圈。
夕阳西沉时,消毒队撤回战壕。冯岩的防毒面具滤罐析出诡异的蓝绿色结晶,这是尸胺与石炭酸反应的产物。战壕拐角处,施密特排长正用刺刀雕刻木十字架,刀尖划过“未知英军士兵1916“的字样时,月光恰好照亮他领口新添的铁十字勋章——那上面的普鲁士鹰徽,正被尸血蚀去半边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