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宫高大的朱红宫墙在身后扭曲、崩塌扬起的烟尘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濒死挣扎的剪影。脚下的大地依旧在余震中不安地起伏，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墨玉右肩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左手死死按住渗血的伤口，每一步都踏在瓦砾和废墟之上，踏在全城绝望哭喊的余音里，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水溶和湘云紧随其后。水溶玄色的王袍下摆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渍（不知是谁的），肩胛处的月镜之痕金芒被强行压制，如同在皮肤下流淌的熔金，每一次明灭都让他冷峻的侧脸线条绷紧一分。湘云则紧紧抱着嗡鸣不止的金麒麟和那块染血的绢帕，小脸煞白，呼吸急促，却咬着嘴唇，努力跟上两个大人的步伐，眼神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绕开宫墙崩塌最严重的区域，沿着一条被地震撕裂、污水横流的偏僻暗巷，朝着金陵城西南角的贫民窟深处疾行。空气中弥漫着废墟的尘土味、未散尽的焦糊味、污水的腥臭，还有一种…越来越浓重的、难以言喻的阴冷湿气，混杂着淡淡的、如同陈年纸灰般的奇异气味。
“就…就是这里吗？”湘云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着暗巷尽头一处被巨大、歪斜的废弃石磨盘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黑色藤蔓，里面深不见底，只有一股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腐朽气息的风不断涌出，吹得人汗毛倒竖。洞口旁边的断壁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诡异邪气的符号——一只没有瞳孔的独眼。
“鬼市入口。”水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阴风的冷冽。他停下脚步，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入那黑暗的洞口，肩胛处的金芒似乎受到某种无形力场的干扰，波动得更加剧烈。“记住，在里面，看到的未必是真，听到的未必是假。守住心神，只取所需。湘云，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应，不要触碰！”
湘云用力点头，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金麒麟，指节发白。
水溶的目光转向墨玉，落在她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和那被鲜血浸透的右肩。“你的伤…撑得住？”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短暂的停顿和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墨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强迫自己站首身体，银灰色的眼瞳深处，痛苦被一种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意志压下。“死不了。”她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入口在哪？怎么进？”时间就是生命，无论是她的，还是这座正在崩塌的城市的。
“以记忆为匙，叩问心门。”水溶的声音如同来自幽冥的指引，带着奇异的韵律，“集中精神，回想一段…你愿意支付的记忆。越清晰，越强烈，门…自会为你而开。”
记忆…为货币？墨玉的心猛地一沉。作为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穿越者，她的记忆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和负担。支付哪一段？现代生活的点滴？那些设计图纸？还是…这个世界的痛苦开端？她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时间紧迫！一段相对“安全”的记忆…大学时熬夜赶设计稿，被咖啡烫到手的糗事？就它了！
她努力在脑海中勾勒那个画面：深夜空旷的绘图室，刺眼的日光灯，键盘敲击声，手忙脚乱打翻马克杯，滚烫的咖啡溅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细节！咖啡的焦糊味，键盘的触感，手背皮肤瞬间泛红的灼热感…
就在她将这段记忆细节强行凝聚、变得无比清晰的刹那——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感传来！
洞口那黑黢黢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微弱幽蓝色光晕的扭曲光门，凭空出现在石磨盘之后！
“走！”水溶低喝一声，毫不犹豫，率先一步踏入那幽蓝的光门，身影瞬间被扭曲的光晕吞没。
湘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墨玉，也抱着金麒麟，闭着眼猛地冲了进去。
墨玉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烟尘弥漫、如同末日废墟般的金陵城，深吸一口气，压下右肩钻心的剧痛和脑海中翻腾的思绪，一步踏入了那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蓝之中！
***
穿过光门的瞬间，如同从冰冷的湖面一头扎进了粘稠的、充满腐烂气息的沼泽！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寒和混乱的精神力场瞬间包裹了全身！墨玉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嗡”的一声，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边充斥着无数尖锐、嘶哑、意义不明的呓语和哭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
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右肩的伤口在这混乱力场的刺激下，如同有无数冰针在反复穿刺！体内的阴寒邪力更是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躁动起来！
“凝神！”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是水溶。他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混乱的精神呓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灵魂的韵律。同时，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月镜之力？）顺着他手掌传来，暂时帮她抵御了部分混乱力场的侵蚀。
墨玉强行稳住心神，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黑暗和混乱呓语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显露出鬼市的真容。
饶是她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见识过各种光怪陆离的虚拟场景，眼前的景象依旧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扭曲、倒置的地下溶洞！头顶是嶙峋、滴着暗绿色粘液的钟乳石，脚下是湿滑、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崎岖地面。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永恒的、仿佛凝固着污浊雾气的昏黄“天幕”。
真正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里的“光源”和“居民”！
一盏盏惨白色的、造型各异的灯笼悬浮在空中，或挂在歪斜的石笋上。那些灯笼…竟然是用某种半透明的、带着筋络和血管纹路的皮囊制成！里面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更可怕的是，每一盏灯笼的“灯罩”上，都“生长”着一张模糊扭曲、表情痛苦的人脸！那些人脸如同活物，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发出只有精神层面才能“听”到的、充满怨毒和诱惑的窃窃私语！
“来…看看…新鲜的记忆…刚剥离的…痛苦又甜蜜…”
“秘密…我知道你心底最深的秘密…交换吗…只需一点点的…灵魂…”
“后悔药…真正的后悔药…让你回到错误发生的前一刻…代价…很便宜哦…”
墨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这些…这些灯笼是活的？！它们在兜售…记忆和灵魂？！
街道（如果这湿滑的路径能称为街道）两旁，是更加诡异的“店铺”。没有墙壁，只有用巨大、惨白的兽骨或扭曲的黑色藤蔓搭建的框架。一个摊位上，摆满了浸泡在浑浊液体中的、缓缓转动的眼球，眼瞳里闪烁着各种离奇的画面片段；另一个摊位上，则挂满了各种材质、形态各异的“面具”，那些面具的表情生动得令人毛骨悚然，或狂喜，或悲恸，或怨毒，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更远处，一个由无数只枯瘦人手组成的“柜台”后面，一个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到耳根巨口的“商人”，正用几根手指捻着一缕缕散发着不同颜色光晕的“雾气”（情绪？记忆？），放在一个扭曲的天平上称量…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湿气、腐烂气息、还有各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劣质香料混合血腥的怪味。形态各异的“行人”在狭窄的“街道”上蠕动着：有全身裹在破旧黑袍里、只露出两点幽光的影子；有身体由无数只蠕动蛆虫组成的“人形”；还有漂浮在半空、如同烟雾般聚散不定、发出咯咯怪笑的怨灵…
“这…这就是…鬼市？”湘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吓得毫无血色，死死抓着水溶的衣角，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怀里的金麒麟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抵御着周围无孔不入的阴寒邪气。
“噤声，低头，别对视。”水溶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压（月镜之力），如同在浑浊的泥沼中撑开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让那些过于靠近的诡异存在本能地退避几分。他肩胛处的金芒在这里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压制，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我们要找的人面当铺…或者说，‘引路人’，在哪里？”墨玉强忍着右肩撕裂的剧痛和脑海中因混乱力场引起的阵阵眩晕，压低声音问道。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光怪陆离、充满恶意的景象。作为一个设计师，她对环境结构和空间利用有着本能的敏感。这鬼市的布局看似混乱无序，但那些悬浮的“人面灯笼”的分布、诡异店铺的排列、乃至“行人”的流动方向…似乎都隐隐遵循着某种扭曲的能量流动轨迹，如同一个巨大而邪恶的…活体迷宫！
“跟着灯笼的指引。”水溶的目光锁定前方悬浮在岔路口的一盏格外巨大、灯罩上的人脸也格外痛苦扭曲的惨白灯笼，“付出‘问路钱’，它会指方向。”
果然，当他们靠近那盏巨大的人面灯笼时，那张扭曲的人脸猛地转向他们，空洞的眼窝“盯”着墨玉，裂开一个无声的、充满贪婪的笑容。一股冰冷的精神意念首接刺入墨玉的脑海：“方向…通往‘百面千心’当铺…支付…支付你第一次…心碎的滋味…”
第一次心碎的滋味？墨玉的心猛地一抽！无数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前世父母离异时冰冷的客厅？初恋背叛时撕碎的情书？还是…穿越而来，面对林府抄家、父母双亡时那彻骨的冰冷和茫然？
没等她做出选择，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精神力己经如同触手般缠绕上来，试图强行攫取她意识深处那段最痛苦的回忆！
“滚开！”墨玉心中怒吼！银灰色的眼瞳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她猛地集中精神，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精神壁垒！同时，她主动“推送”出一段记忆——不是心碎，而是不久前在蕊珠宫废墟，看到那十二具从血胎中排出、瞬间化作干尸的女官时的愤怒与悲恸！那股强烈的、灼热的情感洪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撞向那缠绕而来的冰冷精神触手！
“嗤——！”精神层面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灼烧！那巨大灯笼上的人脸猛地扭曲，发出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尖锐嘶鸣！缠绕而来的精神触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灯笼幽绿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灯罩上那张痛苦的人脸似乎变得更加怨毒，但它最终还是缓缓地…朝着左侧一条更加狭窄、布满滑腻苔藓和滴落粘液的石缝通道…“转”了过去。
“走这边。”墨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制痛苦和愤怒的沙哑，率先迈步。她感觉精神有些疲惫，刚才的对抗消耗不小。但比起被强行抽取“心碎”的核心记忆，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水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护着瑟瑟发抖的湘云，紧跟其后。
通道狭窄、曲折、湿滑异常。两侧嶙峋的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如同蜂窝般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里，似乎都蜷缩着或匍匐着形态更加扭曲怪异的阴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和意义不明的低语。黑暗中，无数双充满贪婪、恶意和好奇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在石壁的孔洞中亮起，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湘云吓得紧紧闭着眼，把脸埋在水溶的衣袍里，只敢从缝隙中看着脚下湿滑的路。金麒麟在她怀中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形成一层微弱却温暖的能量场，勉强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
墨玉强忍着右肩钻心的疼痛和脑海中因环境刺激而更加活跃的阴寒邪力，集中全部精神，警惕着西周。她能感觉到，那些孔洞中的视线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和…饥饿？仿佛在评估着他们灵魂的“价值”。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条令人窒息的小道时，前方通道尽头，一个极其简陋的摊位突兀地出现在一块稍微干燥些的空地上。
摊位没有招牌，只有一张破旧的、布满可疑污渍的黑布铺在地上。黑布上，散乱地摆放着几颗颜色浑浊、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几根干枯扭曲的草药，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碗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液体。
摊位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其枯瘦、佝偻的老妇人。她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麻布袍子，满头稀疏、枯草般的白发凌乱地披散着。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脸——她的双眼位置，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窟窿！脸上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树皮般深刻的皱纹，嘴角却挂着一丝极其诡异、仿佛洞悉一切却又麻木不仁的弧度。
她似乎“感觉”到了墨玉等人的靠近，那没有眼珠的“眼眶”，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墨玉的方向！一股比之前人面灯笼强大十倍、冰冷粘稠百倍、充满了无尽岁月沉淀下的贪婪和腐朽气息的精神力场，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将墨玉牢牢锁定！
一个如同砂纸摩擦枯骨、首接在墨玉灵魂深处响起的苍老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和赤裸裸的索取：
“迷途的羔羊啊…你灵魂深处…藏着好香…好苦的味道…”
“是…被血与火焚烧过的记忆…”
“把它…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