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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槛寺后院那潮湿腥膻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钉子”？“门”？
小尼姑智能儿平静得近乎诡异的问话，像两枚冰冷的石子投入黛玉死寂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她怎么会知道？！她口中的“它”又是什么？那条留下金属蛇蜕的怪物吗？
黛玉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帕子。紫鹃更是吓得腿软，死死抓住黛玉的胳膊，才没瘫坐下去，看向智能儿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
智能儿却仿佛只是问了个寻常问题，琥珀色的眸子依旧清澈，带着点探究，看着黛玉瞬间煞白的脸和紫鹃惊恐的模样，微微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有些不解她们的过度反应。她抱着那捆干草，走到院子角落一个半人高的破水缸旁，踮起脚，费力地将干草塞进水缸后一个隐蔽的缝隙里，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做日常功课。
“你……”黛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你……知道些什么？”
智能儿塞好干草，拍了拍僧衣上沾的草屑，转过身。她没有首接回答黛玉的问题，反而走到那片搭在破水缸边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蛇蜕旁，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边缘锋利的鳞片，轻轻抚摸着蛇蜕内部那光滑、冰凉、带着奇异韧性的内壁。
“它叫‘银鳞’，”智能儿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像是在介绍一个老朋友，“平时在下面睡觉。”她指了指黑黢黢的地窖口。“蜕皮的时候才上来。它不喜欢被打扰。”
银鳞？睡觉？黛玉看着那巨大到令人心寒的蛇蜕，实在无法将“睡觉”这种温顺的词汇和眼前这怪物联系起来。紫鹃更是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你们身上的味道……”智能儿忽然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像只警觉的小动物，目光再次落在黛玉身上，这次是落在她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小的、绣着兰草的旧荷包上，“……有月镜的味道。很淡，但……是它的死对头喜欢的。”她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
月镜？死对头？
黛玉的心猛地一跳！姐姐墨玉的银白眼瞳，镜棺中的月镜族圣女清瑶……这尼姑竟然能嗅到关联？她口中的“死对头”又是什么？
“姑娘！姑娘！”紫鹃终于缓过一口气，带着哭腔低声道，“这……这地方太邪性了！咱们……咱们快走吧！”她看着那幽深的地窖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巨蛇探出头来。
黛玉何尝不想立刻逃离？但智能儿的话，像钩子一样抓住了她。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姐姐还在昏迷中等着她！
“我……”黛玉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发颤，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持，“我是来找……找能救人的东西的。你刚才说的‘钉子’……或者……别的什么线索？求小师父指点！”她甚至微微屈了屈膝，行了个半礼。
智能儿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份不容错辨的焦急和恳求，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倾听地窖深处某种无声的动静。然后，她走到院子中央那堆废弃的瓦罐旁，蹲下身，在一个积满灰尘、缺了口的粗陶罐里摸索着什么。
黛玉和紫鹃紧张地看着。
很快，智能儿从陶罐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片巴掌大小、边缘不甚规则的薄片，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仿佛深海沉淀了千万年的墨蓝色。薄片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密、如同水波般流动的天然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折射出七彩的、如同月晕般的微光。最奇特的是，薄片边缘镶嵌着一圈极其微小、几乎看不清的银白色颗粒，如同星辰环绕。
“拿着。”智能儿将薄片递给黛玉，动作随意得像递块干粮，“遇到‘死对头’的东西，把这个贴身放着。它能……让那些东西安静点。”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些，“这是‘银鳞’以前蜕皮时，从肚子里带出来的。应该是‘月镜’的东西。”
黛玉下意识地伸出冰凉的手，接住了那片薄片。入手温凉沉甸，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狂跳的心都似乎平复了一丝。月镜的东西？从蛇肚子里带出来的？这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难以消化。
“这……这是什么？”紫鹃凑近了看，也被那薄片奇异的光泽吸引。
“鳞甲。”智能儿言简意赅，“月镜族守护者的鳞甲。很久很久以前的。”
守护者？沈砚？！
黛玉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鳞甲掉落。她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七百年前某个存在留下的碎片。智能儿……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小师父……”黛玉还想再问。
“嘘——”智能儿却突然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琥珀色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隼，猛地转向通往前面禅院的小径方向！她小巧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有人来了。”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不是寺里的师父。脚步虚浮，带着……脂粉和算计的味道。你们快走！从那边角门出去！”她迅速指了下院子另一端一个几乎被藤蔓覆盖的破旧小门。
黛玉和紫鹃瞬间紧张起来！脂粉和算计的味道？难道是贾府的人跟来了？！
“多谢小师父！”黛玉来不及多想，将那片温凉的墨蓝色鳞甲紧紧攥在手心，塞进贴身的荷包里。紫鹃也慌忙扶住她。
两人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那破旧角门是否安全，跌跌撞撞地拨开藤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钻了出去。门外是一条更荒僻、长满杂草的下山小路。
智能儿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外，又侧耳听了听前院越来越近的、属于女子的、带着不耐烦的说话声，眉头微蹙。她走到那片巨大的蛇蜕旁，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那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
“银鳞，”她对着幽深的地窖口，用极轻、带着奇异韵律的语调低语，“‘死对头’的狗腿子又来了……真烦人。”
地窖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嘶鸣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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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小路崎岖难行，枯黄的蒿草没到小腿。黛玉被紫鹃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脏还在怦怦狂跳。贴身的荷包里，那片墨蓝色鳞甲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凉的触感，像一块定心石，让她纷乱的思绪勉强维系着一丝清明。智能儿的话，那片鳞甲，还有那随时可能追来的“脂粉味”的人，都让她心惊肉跳。
“姑娘，您慢点！”紫鹃气喘吁吁，自己也吓得够呛，还不忘紧紧护着黛玉。
好不容易绕到山脚，远远看到自家那辆青帷小车还等在原处，车夫正蹲在路边抽烟袋。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几乎是扑上车去。
“快！回府！”紫鹃一上车就急声吩咐，声音还在发抖。
车子再次颠簸在黄土路上，比来时更加沉默压抑。黛玉靠在车壁上，闭着眼，手心里全是冷汗，紧紧攥着荷包里的鳞甲。智能儿那句“脂粉和算计的味道”在脑中挥之不去。会是谁？邢夫人？王夫人？还是……王熙凤？
回到贾府西角门时，己是日头西斜。两人依旧悄悄溜进去，尽量避开人。刚走过穿堂，打算抄近路回潇湘馆，却迎面撞见几个婆子簇拥着一个穿红着绿、体态丰腴的身影从王夫人院子的方向过来。正是王熙凤！
黛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低头绕开。
“哟！这不是林妹妹吗？”王熙凤眼尖，远远就瞧见了，脸上立刻堆起那惯常的、精明又热络的笑容，扭着腰肢就迎了上来，“这是打哪儿回来呀？瞧着脸色可不大好。”她那双丹凤眼在黛玉身上飞快地扫了一圈，着重在她沾了些草屑的裙摆和略显狼狈的发髻上停顿了一下。
紫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黛玉强自镇定，微微屈膝行礼：“凤姐姐安好。不过是去水月庵上了炷香，许是路上吹了风，有些头疼。”
“水月庵？”王熙凤挑了挑眉，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地方清静是清静，就是路远了点。妹妹身子娇弱，可要仔细些。”她说着，目光落在黛玉略显苍白的脸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极其精致的珐琅嵌螺钿胭脂盒。
“对了，前儿个庄子上新送来的上好胭脂膏子，用玫瑰花露和珍珠粉淘澄净了配的，最是养人。”王熙凤热情地打开盒盖，一股甜腻馥郁的玫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里面是色泽鲜润如血的膏体。“我瞧着妹妹脸色有些淡，正该用些提提气色。来，试试！”说着，竟不由分说，用指尖挑起一点鲜红的胭脂膏，就要往黛玉唇上抹！
黛玉骇然失色！王熙凤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本身就透着反常！更何况那胭脂膏的颜色红得刺眼，香气也甜腻得发齁！联想到智能儿说的“死对头”和“算计的味道”，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一退！
“凤姐姐！”黛玉的声音带着惊惶的尖利，同时，贴身荷包里那片墨蓝色的鳞甲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无形的、微弱的斥力似乎从鳞甲上散发出来！
王熙凤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在离黛玉嘴唇寸许的地方，硬生生顿住了！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错愕和……阴沉的光芒！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哎呀！”王熙凤随即夸张地收回手，用帕子掩着嘴笑起来，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黛玉躲得太快，“瞧我！一时高兴忘了形！妹妹是读书人，不喜这些俗物也是有的。”她若无其事地合上胭脂盒，递给旁边的平儿，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在黛玉惊魂未定的小脸上刮过。
“平儿，把这胭脂给尤二妹妹送去。她前儿个不是说气色不好吗？这正衬她。”王熙凤的声音依旧带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算计，“就说是我特意留给她的好东西。”
“是，奶奶。”平儿低着头，接过胭脂盒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王熙凤又对黛玉敷衍地笑了笑：“妹妹既不舒服，就快回去歇着吧。改日姐姐再去看你。”说完，便带着一群婆子，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一阵浓烈的香风。
黛玉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那胭脂……还有王熙凤那瞬间阴冷的眼神……绝不是错觉！贴身荷包里，那片鳞甲的温度己缓缓降下，但残留的灼热感却像烙印一样烫在她心头。
“姑娘……您没事吧？”紫鹃带着哭腔的声音唤醒了黛玉。
“没……没事。”黛玉的声音还在发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里的鳞甲，冰凉温润，仿佛刚才的滚烫只是幻觉。但她知道，不是。是这片鳞甲……是沈砚（月镜族守护者）留下的东西，刚才护住了她！
而王熙凤……她把那盒明显有问题的胭脂，转手就送给了尤二姐！
“快……快回潇湘馆！”黛玉一把抓住紫鹃的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恐惧。尤二姐姐……要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