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左腿仿佛被塞进一根烧红的铁棍,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拉扯那根嵌入血肉的钢筋。
他咬紧牙关撑起上半身,左手在地上摸索着,指尖终于触到滑落在墙角的手机——冰冷而粗糙的外壳上还沾着灰烬。
屏幕裂成蛛网般的碎片,林晚秋的脸仍卡在视频通话界面,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清晰得仿佛能滴落下来。
她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你现在在哪?坚持住!”
“吴教授电话。”他对着手机低声说道,喉管里像是塞了团燃烧的棉花,每说一个字都带着灼痛。
手机另一头立刻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如风吹枯叶:“我现在查!你撑住,我数到十,十秒内一定打过去!”
顾明渊仰头盯着天花板的裂缝。
那道缝从东墙蜿蜒至西墙,宛如一条正在蜕皮的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他能听见上方楼层钢筋的呻吟声,低沉而嘶哑,仿佛是上次救援时压在楼板下的孕妇,哭着求他救救肚子里的孩子。
“叮——”手机震动,吴专家的号码跳了出来。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比消防警报还要急促:“吴教授,市二建90年代建的商贸楼,负五层结构现在要塌,有没有备用逃生通道?”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哗啦翻动的声响,带着一种久远记忆的质感:“90年代市二建的图纸我记得,这种老楼为防文革时期批斗,每层消防栓后都有个一米宽的应急通道,首通地下人防。坐标……负五层消防栓B区,墙面砖比别处多一道凹痕。”
顾明渊瞳孔骤然收缩,仿佛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光。
他拖着伤腿往消防栓方向挪去,每动一下,左腿就渗出更多血,在地面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空气中渐渐弥漫出血腥气,混着焦糊的烟尘味,令人作呕。
消防栓的玻璃早己被热浪震碎,他用袖口擦掉上面的灰尘,手指划过瓷砖——第三块砖右下角,果然有道半指宽的凹痕,冰凉而锋利。
“小刘!”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浓烟里,“带工具过来!”
五分钟前还被他打发去转移群众的小刘从楼梯口冲下来,帽檐歪在耳边,平安扣在颈间晃荡:“顾队!张队说让我跟着您,死也死一块!”他手里提着液压钳和撬棍,额角划了道口子,血混着汗流进衣领,发出一股咸腥味。
顾明渊没接话,只是用液压钳卡住凹痕边缘。
“咔”的一声,瓷砖剥落,露出后面半人高的水泥门。
门把手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锁头早被腐蚀成渣。
小刘抄起撬棍砸过去,锈渣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混着灰尘扑进顾明渊的眼睛,刺得生疼。
“通了!”小刘的声音带着破音。
门后是条一米宽的通道,墙皮大块脱落,地上堆着废弃的木箱、锈蚀的钢筋,还有半袋发霉的水泥,显然被后期改作杂物间了。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金属氧化的气息。
“清!”顾明渊抄起铁铲,伤腿的血己经浸透裤管,在地上洇出个不断扩大的红圈。
他大声呼喊:“张队,让楼上的人往这边运照明设备!”
对讲机里传来张队长的低吼:“顾明渊你他妈要是敢晕过去,老子把你从通道里拖出来揍!”
林晚秋在急诊科走廊跑得鞋跟打飘。
她刚给3号床的烧伤患儿换完药,护士小周举着手机追过来:“林医生!消防那边来消息了!”
手机屏幕亮着张队长发来的视频——顾明渊半跪在地上,消防服前襟全是血,正和小刘一起搬木箱。
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灰烬,却抬起头笑了一下:“告诉林医生,她煮的粥,我出院那天要连喝三碗。”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眼眶发热。
她望着处置室里排满的担架,闻到满屋子碘伏和焦糊混合的气味,突然想起六年前顾明渊第一次出任务前,也是这样笑着说:“等我回来,带你去吃火锅。”
“林医生!”护士的呼唤把她拽回现实,“7床老人心率下降!”
她抹了把脸,白大褂下摆还沾着顾明渊的血——那是他被送进来时,她亲手剪碎的消防服上的。
通道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顾明渊的铁铲铲到最后一块木板时,“轰”的一声,堆积的杂物垮成小山,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小刘抹了把汗,手电筒往通道深处照:“顾队,快到头了!”
就在这时,通道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小刘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光束乱晃,照出墙根蠕动的黑影——是被震松的水泥块在往下掉。
“顾队...”小刘的声音发颤,“这墙...是不是要塌?”
顾明渊按住他肩膀。
他的护目镜上蒙着血和灰,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听声音,是通风管道老化。”可他的手指却悄悄收紧了液压钳——六年前在消防学院,教授带他们看过坍塌录像,这种脆响,也可能是承重梁断裂的前兆。
通道深处又传来声响,这次是闷闷的“咚”,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小刘的喉结动了动:“顾队,要不我先...”
“闭嘴。”顾明渊扯下被血浸透的手套,扔在脚边,“你见过哪个消防员,会把队友留在危险里自己跑?”他弯腰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通道尽头——那里有道铁门,门上的红漆己经剥落,隐约能看见“人防03”的字样。
张队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顾明渊!监测仪显示楼板承重只剩30%,你们还有三分钟!”
顾明渊把液压钳咬在嘴里,单手撑着墙站起来。
他的伤腿己经麻得没了知觉,却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六年前在火场里,第一次把林晚秋从坍塌的教室背出来时,跳得一样快。
“小刘,打手电。”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血混着汗在下巴上挂成串,“咱们把这道门打开,就能带着负五层的老人,从人防通道上地面。”
通道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焦糊味扑过来。
顾明渊的手电筒晃了晃,照见铁门下方有道缝隙,里面渗出点湿乎乎的东西——在光束里泛着暗红,像……血。
他握紧液压钳,护目镜后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小刘,退后。”
铁门后的声响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像是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