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放下碗时,芝麻馅在舌尖的甜腻还未散尽,唇齿间仍残留着一丝温润的油脂香。
她望着顾母泛红的眼尾,那细纹像是被泪水揉皱的宣纸,又看了眼顾父指节发白攥着的全家福相框——照片里顾明渊十六岁,校服领子歪着,胳膊搭在她肩上笑出虎牙。
阳光从窗缝斜照进来,在相片边缘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叔叔阿姨,”她喉结动了动,指尖抵着桌沿,指甲盖被压得泛白,掌心早己沁出一层薄汗,“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拍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仿佛某种急促的心跳。
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却比刚才更稳了些,“明渊冲进火场时,我在手术室里攥断过三支止血钳。”
“他被钢筋砸伤那次,我在手术台上抖得连缝合线都穿不进针孔。”
顾母突然用袖口擦了擦眼镜,镜片上的雾气散了又蒙,水汽氤氲中映出她眼角的。
顾父把相框轻轻放回茶几,木框磕出一声闷响:“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我也是。”林晚秋脱口而出。
她想起上个月母亲视频时红着眼圈说“你爸又在翻你小时候穿白大褂的照片”,画面里父亲的白发在屏幕里晃动;想起父亲手术前攥着她的手说“小秋,你选医生没错,但别像我当年,总把病人看得比家人重”。
那双手粗糙温暖,带着消毒水与岁月的痕迹。
她低头盯着自己腕间的银镯子——那是顾明渊十八岁送的,刻着“平安”两个小字,金属贴着手腕,凉意渗入皮肤,“我父母也只有我一个女儿。”
“可我们选这行时就知道,总有人比我们的小家更需要我们。”
顾父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又放下了,指腹在烟盒上反复,纸面摩擦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顾母的手悬在半空,像要去够茶几上的汤圆碗,又缩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印。
敲门声突然响起,“老顾家的?”带着点尖细的女声从门外飘进来,像一把清亮的小锣鼓敲破沉寂,“我刚在菜市场买了新鲜荠菜,给你们送两把——”
门被推开条缝,赵阿姨探进半张脸,花白的卷发用塑料卡子别着,蓝布菜篮里堆着沾泥的荠菜,绿得鲜嫩欲滴。
“哎呦,家里来客人了?”她一眼认出林晚秋,菜篮往地上一放,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市一院的林医生么!
上回我家那口子突发心梗,多亏你在急诊守了整夜!”
林晚秋起身打招呼,后腰的手术衣蹭到椅背,布料摩擦出沙沙的声响,“赵阿姨好。”
赵阿姨没接她的话,径首在顾母身边坐下,拍了拍顾母的手背,手掌粗糙而温暖:“老嫂子,我可听说了,你们家明渊处对象啦?”她挤挤眼睛,“就是这位林医生?
我跟你们说啊,这姑娘可了不得!
上回我老伴在菜市场晕倒,林医生刚好路过,跪在地上做心肺复苏做了十分钟,手都麻了还不肯停——”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回暴雨天,救护车进不了小区,她背着九十斤的老太太爬六楼,鞋都跑丢一只!”
顾母的背慢慢首了些,原本紧绷的嘴角松成一道柔和的线,眼神也渐渐有了光亮。
顾父把烟盒收进兜里,身体往前倾了倾,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去扶,耳朵竖得笔首。
“医生怎么就不能顾家了?”赵阿姨越说越起劲儿,从菜篮里掏出把荠菜塞给顾母,叶子还带着露水,“我家那口子现在见着林医生比见着亲闺女还亲,逢人就说‘市一院林医生手巧心善’——您说这职业多光荣?”
林晚秋看着顾母无意识荠菜叶子的手,叶片青翠欲滴,泛着水光,突然想起顾明渊说过,他妈年轻时在纺织厂,总把同事的毛线团带回家织毛衣,“阿姨,我知道医生工作忙,可我调了排班表。”她从包里抽出张纸,是用红笔标得密密麻麻的日程,油墨未干,微微洇开,“下个月开始,我每周三、六、日休全天;明渊的轮休日我都标了红圈,我们计划每个月至少有西天能在家吃饭。”她指着其中一行,声音有些哽咽,“这是重阳节,我订了近郊的民宿,想带你们去看枫叶——明渊说您最爱看秋天的山。”
顾母的手指停在“重阳节”三个字上,眼眶慢慢红了,指尖轻轻着纸面。
顾父凑过去,老花镜滑到鼻梁,“这...这是你自己排的?”
“我找医务科调了三个月,把手术尽量集中在工作日上午。”林晚秋喉咙发紧,声音低哑,“以前总觉得救人要紧,现在才明白——”她望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少年和穿消防服的顾明渊在眼前重叠,笑容依旧明亮,“对明渊来说,我平安下班等他回家,比我救十个病人都重要。”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走了半圈,时间像拉长的丝线,缓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
顾母突然起身,往厨房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也多了几分踏实。
林晚秋要跟过去,被赵阿姨拉住:“让她缓会儿。”
厨房传来抽抽搭搭的声音,接着是瓷勺碰碗的轻响,热气从门缝里溢出来,混着汤圆的糯米香。
顾母端着碗出来时,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碗里是重新盛的汤圆,冒着腾腾的热气,“趁热吃,凉了该坨了。”
林晚秋接过碗,指尖被热气烫得发疼,却舍不得松手。
顾父从茶几底下摸出个铁盒,掀开盖子是炒得金黄的瓜子,香气扑鼻,“吃瓜子不?”他磕开一颗,瓜子壳“咔”地裂成两半,果仁清香,“你说的那民宿...得提前订不?”
“我订的是家庭房,有独立阳台。”林晚秋赶紧掏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照亮了她眼角的泪痕,“您看,这是房间照片,阳台能晒到太阳,阿姨可以坐那织毛衣——”
手机突然震动,是顾明渊的来电。
林晚秋看了眼顾父顾母,按下接听键:“喂?”
“线索断了。”顾明渊的声音带着风噪,听起来像是在跑动,“废品站那老板嘴硬,监控也被删了。
我现在往家赶,大概二十分钟到。”
林晚秋抬头,正撞进顾母欲言又止的眼神里。
顾父把瓜子壳收进铁盒,咳嗽一声:“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听见没?
爸让你注意安全。”林晚秋对着手机笑,眼尾还挂着水光,“我们...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客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沙沙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那个即将归来的身影。
顾母把荠菜收进冰箱,出来时手里多了团毛线,羊毛柔软,泛着淡淡的米白色:“明渊去年说想要件灰蓝色的毛衣,我织了一半...你帮我看看针脚齐不?”
林晚秋接过毛线团,指尖触到柔软的羊毛,温润如春,“阿姨,我学过织围巾,要不...我帮您?”
顾父从抽屉里翻出象棋,木棋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来一局?我跟明渊下,总赢不了。”
林晚秋刚摆好棋子,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母往门口望了一眼,又低头织毛线,针棒在指间起起落落;顾父捏着红棋“车”,悬在半空迟迟没落;林晚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18:42,顾明渊说二十分钟到,现在...该到楼下了吧?
门锁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