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把消防车稳稳地停进车库,凉爽的晚风轻轻拂过后颈,那丝丝凉意如同细腻的丝线,在皮肤上缓缓游走。
手机在裤袋里急切地震了三次,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母亲催促的信号,都是母亲发来的语音,他没敢点开——上回视频时母亲红着眼圈说"隔壁王婶家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他就知道这通家庭会议迟早要来。
推开门的刹那,厨房飘来糖醋排骨那浓郁的甜香,如同无形的丝带,轻轻缠绕着他,却掩不住客厅里那如紧绷琴弦般的空气。
顾母正站在沙发前,手里紧紧攥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仿佛能听到指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见他换鞋,她"啪"地把遥控器摔在茶几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瓷杯里的茉莉花茶溅出几滴,如同晶莹的水珠,在原木色桌面上洇出深黄的痕。
"明渊,你当妈是聋子吗?"顾母的声音带着颤,好似风中颤抖的树叶,"对门李姐说在医院看见你跟个冷着脸的女医生走一块儿,问是不是对象,你倒好,支支吾吾说什么'同事'!"她抓起茶几上的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那是顾明渊穿消防服的单人照,照片里的他英姿飒爽。
"你爸住院那会儿,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我就猜是有姑娘了。
结果呢?"她啪地合上相册,那声响如同一声闷雷,"人家连杯热水都没给我端过!"
顾明渊脱了外套挂在玄关,那外套与衣架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在此时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比记忆中更瘦,指腹还留着年轻时在纺织厂干活磨出的茧,粗糙的触感如同砂纸一般。
"妈,晚秋不是那种会来事儿的性格。
上回您说想吃我做的红烧肉,她偷偷查了三个菜谱,最后是我嫌她切的土豆块太小,才没让她露手。"
"查菜谱?"顾母抽回手,那动作带着一丝赌气,"我要的是热络,不是算计!"她转身从冰箱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金黄的枇杷蜜,在罐子里晃动的声音如同轻微的水波声。
"上礼拜我给张护士家闺女介绍对象,那姑娘说话甜得像蜜,知道我有咽炎,特意送了这罐蜜。
再看看你那林医生——"她重重放下罐子,在罐壁上晃出涟漪,"上回在医院碰到,我喊她两声'小林',人家眼皮都没抬!"
"妈,那天她刚下手术台。"顾明渊从茶几底下摸出盒润喉糖,那润喉糖盒子在手中发出的轻微摩擦声,仿佛是他此时安慰母亲的温柔信号,是林晚秋今早塞他兜里的,"她主刀的是个被钢筋刺穿胸腔的工人,从进手术室到出来,三十七个小时没合眼。
您喊她那会儿,她血压才八十/五十,站都站不稳。"他把润喉糖推到母亲手边,"她不是冷,是把热乎劲儿都给病人了。"
"就会护着她!"顾母眼眶泛红,抓起沙发上的毛线团用力扯,橘色毛线缠成乱麻,那毛线被扯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仿佛是她内心烦躁的体现。
"你爸当年当消防员,我担惊受怕了半辈子。
现在你找个医生,俩都是拿命拼的主儿——"她突然哽住,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儿媳妇,能在你出任务时给我报个平安,能在我犯糊涂时哄我两句...难吗?"
"不难。"顾父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锅铲,锅铲与锅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打破了客厅里紧张的气氛。
"但得给人家机会。"他解了围裙搭在椅背上,坐过来拍老伴儿的肩,"上回我在医院复查,看见小林医生蹲在走廊里哄哭着不肯打针的小患者,哄了二十多分钟,最后那孩子攥着她的白大褂角喊'妈妈'。"他转向儿子,"你妈就是怕你再受一次六年前的委屈。"
顾明渊的喉结动了动。
六年前他在火场受了伤,林晚秋在手术室外攥着他的消防员手套哭到脱水,最后却红着眼说"我最怕等不到你"。
那时他以为是她怕了,现在才明白,她是怕自己成为他的软肋。
"妈,六年前是我不懂。"他蹲在母亲膝前,"现在我懂了。
她不是怕等,是怕我不等她。"他掏出手机,翻出林晚秋昨天发的消息——照片里是她办公室的白板,上面用红笔写着"顾明渊出任务安全回家倒计时",旁边贴着他每次归队时被烟熏黑的护目镜照片,"您看,她每天数着日子等我。"
顾母凑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那轻微的触碰声,仿佛是她内心软化的信号。
照片里林晚秋的白大褂上沾着血渍,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突然抽了抽鼻子:"那...那她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顿饭?"
"妈!"顾明渊没忍住笑,"您刚才还说——"
"我刚才说的是'冷着脸的女医生'!"顾母扯过沙发巾擦眼睛,"要是真像你说的...明天把她叫来,我亲自炖莲藕排骨汤。"她突然瞪圆眼睛,"但先说好,她要是再板着脸,我可不给好脸色!"
顾明渊应着,手机在掌心震动。
是林晚秋发来的消息:【刚下手术,听说你们家今晚有家庭会议?】后面跟着个小猫挠头的表情包——这是她最近才学会用的,说是跟护士站小姑娘学的。
他正打字,顾父突然用手肘碰他:"你妈刚才翻相册,把你俩高中合照放茶几上了。"
顾明渊抬头,果然看见相框里十七岁的自己和林晚秋站在消防局门口,她抱着他的头盔,鼻尖沾着他蹭的黑灰,偏要仰着头笑。
那时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照片上,连灰尘都泛着暖光,那温暖的光线仿佛带着淡淡的温度,照在脸上让人感到惬意。
"明渊?"林晚秋的电话打进来,背景音是医院走廊的广播声,那广播声如同医院忙碌的节奏,"刚才陈护士说看见你妈来医院找张主任...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
"没有。"顾明渊走到阳台,晚风掀起他的袖口,那袖口被吹动的声音,像是轻柔的口哨声,"我妈说明天要给你炖莲藕排骨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知道她又在翻手术记录,用忙碌掩饰情绪:"那...我下班去超市买排骨?"
"不用。"他望着客厅里母亲正和父亲争执"莲藕要九孔还是七孔",嘴角往上翘,"她今早五点就去菜市场挑藕了,说要挑带泥的才新鲜。"
林晚秋轻轻笑了,背景音里传来护士喊"林医生,3床患者要换药"的声音:"那我下了手术就过去。
对了..."她的声音低了些,"你后背的护具凹痕,今晚我帮你看看?"
顾明渊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她刚才摸护具时的温度:"好。"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见母亲正把那罐枇杷蜜往塑料袋里装,父亲在旁边小声说"给小林带一罐,润嗓子"。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褪了色的老画,月光洒在地面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银霜。
第二天清晨,顾明渊走出家门,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清新的凉意,轻轻拂过他的脸庞,街道上偶尔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他朝着消防队走去,阳光洒在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在消防队晨跑时接到考核通知。
训练馆的广播里,队长的声音混着器械碰撞声:"本月消防技能大比武提前到下周三,综合救援、高空索降、化学泄漏处置...全员参加。"他抹了把汗,手机又震——医院的内部系统推送:"外科手术技能考核将于下周西进行,主刀难度升级至三级。"
他望着训练场上正在爬绳的队员,突然想起林晚秋说过的话:"我们这种职业,最怕的不是危险,是明明想并肩,却总在错肩。"但此刻他望着手机屏保里两人的合照,突然觉得,错肩的次数多了,总能找到并肩的节奏。
当天傍晚,顾母在厨房掀锅盖时,电视里正播着晚间新闻。
画面里,林晚秋穿着手术服站在无影灯下,额头挂着汗,那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患者肋骨断裂刺伤肺叶,必须在三分钟内完成止血。"她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持针钳在镜头前划出银亮的弧,那银亮的弧在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顾母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转身对正在摆碗筷的顾明渊说:"这医生...手真稳。"
"是。"顾明渊擦着餐桌,目光落在电视上,"她稳了十年。"
顾母没再接话。
她望着电视里林晚秋专注的侧脸,又想起相册里那个抱着头盔笑的姑娘。
汤锅里的藕香漫出来,混着窗外的晚风,把满屋子的烟火气都熏得软软的,那藕香如同轻柔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首到新闻播完,她才突然说:"明渊,把你爸那瓶好酒拿出来。"她低头搅了搅汤,声音轻得像叹息,"小林要是能喝...就倒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