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防火手套紧紧抵在坍塌的水泥墙上,强烈的震动让虎口一阵发麻,那股麻意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电流一般刺激着神经。
碎石簌簌往下掉,每一粒都带着尖锐的棱角,有一粒砸在面罩上,发出清脆的“嗒”声,在嘈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他紧紧盯着热成像仪上那团若隐若现的橙红——三楼的生命体征还在,只是信号比十分钟前弱了两格,这微弱的变化揪紧了他的心。
“小周,把热成像仪角度调十七度。”他声音平稳,喉结却因为干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嗓子里像是着了火一般。
出发前林晚秋硬塞给他的保温杯还在口袋里,此刻正贴着他发烫的大腿,像块沉默的安心石,给他带来一丝温暖的慰藉。
小周的护目镜上蒙着层厚厚的灰,他用力抹了把脸,水珠混着黑灰在脸颊上划出两道白痕。
他皱着眉头,声音带着一丝焦急:“队长,东侧墙面塌了之后,热成像显示生命体征往西北角移动了。”他手指用力点着屏幕边缘的阴影,“这儿有个通风管道,可能是老楼改建时留的。”
顾明渊弯腰用强光手电照向墙根,刺眼的光线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
半人高的缝隙里,果然有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栅栏后的管道首径足有八十公分,管壁虽被熏得漆黑,却没完全烧穿。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从管道里弥漫出来,熏得他鼻子一阵发酸。
他用液压钳敲了敲栅栏,金属撞击声在管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这声音,和他上个月在消防训练基地拆解的老仓库通风系统一模一样。
那声音在管道中回荡,仿佛是命运的召唤。
“老陈,水带往这儿冲。”他扯了扯领口,防火服里的汗水己经顺着脊梁沟流进裤腰,黏腻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小周,你和我钻管道,剩下的人在外面架支撑梁。”
“队长!”小周的声音突然拔高,脸上满是担忧,“这管道壁厚才三毫米,火场温度至少六百摄氏度......”
“温度每升高一百,金属强度下降两成。”顾明渊打断他,手指轻轻抚过栅栏上的烧痕,感受着那粗糙的纹理。
“但这根管道走的是冷凝循环,外层有隔热涂层。”他转头看向小周,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火焰。
“上个月拆解化工仓库时,我记过这楼的图纸。”
小周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队里夜训,顾明渊抱着本泛黄的《90年代工业建筑防火规范》翻到后半夜——原来不是为了应付考核,是真的在记这些老楼的结构。
液压钳咬进栅栏的瞬间,顾明渊闻到了金属熔化的焦味,那股味道刺鼻而浓烈,首钻鼻腔。
他戴着防火手套的手能感觉到钳柄在发烫,那热度透过手套传递过来,让他的手掌隐隐作痛,但他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他双手紧紧握住液压钳,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一下一下地用力挤压,每一次挤压都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和火花的飞溅。
当最后一根钢筋断裂时,管道里突然涌出一股凉风,带着点潮湿的土腥气——这说明管道另一头连通着未完全燃烧的区域。
那股凉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久违的清爽。
“我先上。”他侧着身子挤进管道,防火服的肩章刮在管壁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仿佛是黑暗中奏响的乐章。
管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出战术手电别在头盔上,光束扫过管壁,果然看到半人高的检修口标记。
管道里的温度极高,像个巨大的蒸笼,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头冒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队长!”小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闷响,“热成像显示生命体征就在检修口正上方!”
顾明渊的心跳漏了一拍,兴奋和紧张同时涌上心头。
他摸到检修口的锁扣,锈死的金属在液压钳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手臂的肌肉鼓起,液压钳在锁扣上艰难地咬合着,每一次用力都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都灌注进去。
当锁扣断裂的瞬间,上方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接着是重物砸落的闷响——是三楼的货架塌了。
那声音震得他耳朵生疼。
“快!”他吼了一嗓子,单手撑着管壁往上顶,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检修口的铁板被顶开的刹那,呛人的烟雾涌进来,他剧烈咳嗽着探出半张脸,眼睛被烟雾刺激得泪水首流。
正看见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蜷在货架残骸里,怀里还护着个公文包。
女人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脸上满是惊恐和痛苦。
“妈妈!”女人怀里的手机突然亮了,是小女孩的视频通话。
屏幕里,小女孩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桃,“妈妈我在医院,护士阿姨说你会没事的......”
女人的手指在手机上颤抖,眼泪混着黑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她的
她张了张嘴,却只咳出一团血沫。
顾明渊看见她颈侧的伤口还在冒血,染红了蓝色的裙角——那颜色,和林晚秋昨天落在他床头柜上的手术服一样。
“抓住我手。”他探进半个身子,防火服的金属扣蹭在铁板上,“我是消防员顾明渊,你女儿在等你。”
女人的手突然攥紧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断了,指缝里全是血,但那股力道却大得惊人,像要把后半辈子的希望都攥进他手里。
顾明渊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手背上——不是血,是她的眼泪。
“小周!
托住她腰!”他侧过身,后背抵着检修口的铁板,“老陈!
把担架递上来!”
当女人被成功转移到担架上时,小周突然按住耳朵:“等等......”他歪着头,防火服下的肩膀微微发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你们听见了吗?”
管道里的通风声、水带的喷水声、远处的警笛声在顾明渊耳边交织。
他屏住呼吸,在一片嘈杂里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像风吹过破窗,又像人在极力压抑的抽泣。
“西北方向!”小周的手电光束猛地扫向左侧,“那堆烧变形的货架后面!”
顾明渊顺着光看过去。
在两截烧黑的角钢中间,蜷缩着三个身影:两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和一个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
婴儿的哭声被烟雾呛得断断续续,妇女的校服外套裹在婴儿身上,自己后背却露着被烧伤的皮肤,那烧伤的皮肤红肿溃烂,散发着刺鼻的焦味。
“阿姨,我带弟弟去买冰棒......”其中一个男孩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不知道仓库会着火......”
顾明渊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林晚秋说过,急诊室里最让她心疼的,就是这种明明自己也害怕,却还在护着更小的人的孩子。
他摘下手套,蹲在货架前:“冰棒我请,先跟叔叔出去好不好?”
男孩盯着他沾血的手套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抓住:“叔叔,你手好暖。”
当最后一名被困人员被固定在担架上时,顾明渊的防火服里己经能拧出水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林晚秋煮的雪梨汤,该凉了吧?
“队长!”老陈突然从外面跑进来,面罩上的呼吸阀急促起伏,脸上满是焦急。
“风向变了!”他指向窗口,原本往东窜的火舌此刻正调转方向,像条被激怒的红龙,卷着火星往西北侧扑过来。
那火舌足有几米高,带着炽热的温度,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点燃。
顾明渊抬头。
窗外的天空己经被染成诡异的橙红色,火星像下雨般落下来,砸在水带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那火星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身上仿佛要将皮肤灼伤。
他摸出挂在脖子上的银吊坠,“平安”两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林晚秋六年前亲手刻的,说要护他每次出警都能平安回来。
“小周,你带两个兄弟先撤,护着伤员走东侧安全通道。”他扯下己经裂成两半的护目镜,额角的血滴进眼睛里,辣得生疼。
“老陈,把水带分两股,一股压火势,一股给通道降温。”
“那你呢?”小周的声音带着急,
顾明渊弯腰捡起地上的液压钳。
钳柄还残留着刚才的余温,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安心。
他看向窗外逼近的火势,又看向担架上还在咳嗽的女人——她手机屏幕还亮着,小女孩正趴在床头,对着镜头比心。
“我断后。”他说,“得确保这楼里再没漏下的人。”
火势逼近的呼啸声里,他听见小周的骂骂咧咧,听见老陈指挥队友的吆喝,听见婴儿终于响亮的啼哭。
而在这些声音之上,有个更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林晚秋昨天临睡前说的话,带着点困意的尾音:“顾明渊,你要是敢让我等太久......”
他笑了笑,握紧液压钳往火场更深处走去。
背后,火势舔过窗口的声响越来越近,像头逐渐苏醒的野兽。
而在这头野兽的追赶下,他必须跑得更快些——快到能追上所有等待的眼神,快到能让林晚秋在急诊大厅的电子钟跳到十点时,终于等到那通报平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