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消防警报撕裂校园晴空时，顾明渊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
那尖锐的声波像钢针般刺入耳膜，震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是他在消防队伍中养成的本能——警报声里藏着危险的重量，容不得半分迟疑。
他的手掌己经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对讲机上，指尖触到金属外壳的微凉。
“小轩！”林晚秋的指尖刚触到身侧男孩的手腕，就被那阵剧烈的颤抖惊了一下。
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脉搏的狂跳，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扑棱着铁栏杆。
小轩的掌心全是冷汗，像块泡在冰水里的豆腐，声音带着哭腔：“林医生，是不是...是不是着火了？”他说话时喉结不断上下滑动，仿佛咽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看到少年眼底泛着水光的恐惧，想起方才讲座时这孩子举着灭火器模型问“真的能救人吗”的亮晶晶的眼睛。
喉间泛起微酸，她用拇指抹掉他鼻尖的汗，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记得我们教的吗？用湿毛巾捂口鼻，弯腰走安全通道。”说着，她将自己白大褂口袋里的酒精棉片掏出来，轻轻擦拭男孩手背的冷汗，那触感凉丝丝的，像是某种安抚的仪式。
顾明渊己经跃上讲台。
橡胶底的作训鞋碾过塑料桌沿发出轻响，那摩擦声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却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扫过乱作一团的人群，精准捕捉到三个挤在墙角发抖的女生，还有试图逆着人流往教室跑的小胖墩。
扩音器攥在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声线比平时沉了两度：“五年一班跟赵老师走左楼梯！三年二班靠墙排成两列！”余光瞥见林晚秋正牵着小轩往安全出口带，她白大褂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浅蓝的手术服——那是她刚下手术台就赶来讲座的证明。
布料贴着她小腿晃动，像是飘动的旗帜。
赵老师的马尾辫在跑动中甩出利落的弧线。
她扯着嗓子重复顾明渊的指令，左手护着身侧女生的后脑勺，右手轻轻推着前面学生的后背，像只护崽的母雁。
“朵朵，拉住前面同学的书包带！”她注意到平时最胆小的朵朵正咬着嘴唇发抖，便把自己的工作牌挂绳塞到孩子手里，“拽紧这个，赵老师就在你身后。”塑料挂绳还带着体温，在女孩手心微微发烫。
孙校长是从行政楼跑过来的，西装裤脚沾着草屑。
他喘着粗气站在操场入口处，举着喇叭喊：“老师们带学生到升旗台集合！后勤组检查电闸！”余光瞥见顾明渊正半蹲着，把吓哭的小女孩背在肩上，制服肩章蹭上了孩子的泪痕，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老校长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当班主任时，带学生逃地震的慌乱——那时候他腿肚子都在打颤，哪像现在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像定海神针，一个像绕指柔。
疏散只用了三分十七秒。
顾明渊看了眼手表，这个数字让他眉峰微挑——比训练时的标准还快了二十秒。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升旗台旁整整齐齐的队伍，落在最后一排那个攥着赵老师衣角的小身影上时，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可能是误报。”他摘下头盔，发梢沾着薄汗，转身对孙校长说，“但为保险起见，我带队员排查教学楼。”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顾队长！”小轩举着胳膊挤到最前面，他方才被林晚秋安抚时攥在手里的湿毛巾还滴着水，水珠顺着指缝滴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我们班教室...窗户里有烟！”
林晚秋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
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望着顾明渊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想起六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的警报声，也是这样的烟雾，当时他说“等我回来”，却在火场里困了三天三夜。
后来她才知道，他为了救困在顶楼的老人，硬是用液压钳凿开了变形的防盗门。
“保护好学生。”顾明渊转身时，制服上的徽章在阳光下闪了闪。
他朝林晚秋递去一个极轻的眼神，像片落在心尖上的羽毛，“我很快回来。”
林晚秋没说话。
她看着他带着队员冲进教学楼，白色的烟雾正从三楼窗户漫出来，像条张牙舞爪的白蛇。
风卷着烟味扑过来，是电线烧焦的味道，混着点塑料味——这让她想起上周急诊收的那个被电暖器引燃床单的老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息，刺激得她鼻腔发痒。
“林医生？”赵老师的声音带着点犹豫，像是怕打破某种沉默，“要...要联系120吗？”
林晚秋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顾明渊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讲座结束请你吃你最爱的糖醋小排。”她按亮屏幕又熄灭，指腹轻轻蹭过锁屏照片——那是去年冬天，两人在消防局门口堆的小雪人，他偷偷把自己的徽章别在雪人手心里。
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冬日的记忆。
“再等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是经过精密校准的仪器，“先确认火情。”
教学楼里传来重物坍塌的闷响。
林晚秋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却被小轩拽住了衣角。
男孩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没干透的泪：“林医生，顾队长会没事的吧？”
她蹲下身，把小轩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掌心。
阳光透过烟雾落下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了层模糊的金。
那温度从掌心传来，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会的。”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他是最棒的消防员。”
此时三楼走廊尽头，顾明渊正用消防斧劈开最后一扇教室门。
浓烟裹着热浪涌出来，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他眯起眼，在一片混沌里看到靠窗的插座正滋滋冒着火星，旁边堆着半箱没拆封的教学投影仪——是后勤组今早搬来的，插头插反了导致短路。
“报告指挥中心，确认是电器短路引发的烟雾，无明火。”他摘下氧气面罩，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防火服上，蒸腾起一阵白气，“需要断电处理，无人员伤亡。”
对讲机里传来队友的回应，他却没心思细听。
目光扫过窗台上那盆被烟熏黑的绿萝，枯黄的叶片耷拉着，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突然想起林晚秋办公室也有盆一样的，每天早晨她都会用棉签擦叶子上的灰，那动作温柔得像是抚摸婴儿的脸颊。
“顾队！”新队员小周举着灭火器跑过来，“电闸己经拉了，马上就能处理——”
“等等。”顾明渊突然伸手拦住他，侧耳听了听。
走廊尽头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孩子的抽噎？
他心脏猛地一缩。
方才疏散时明明清点过人数，难道有学生没撤出来？
浓烟里，他猫着腰往声音来源处跑。
防火服摩擦墙面的沙沙声里，抽噎声越来越清晰。
转过拐角，他看见清洁间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光——是哪个孩子因为害怕躲进去了？
“小朋友？”他放轻声音，试探地喊，“我是顾队长，带你出去好不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顾明渊刚要弯腰，突然看见门后露出的白大褂衣角——不是学生，是...
“刘医生？”他愣住了。
校医室的刘医生正缩在清洁用具堆里，手里攥着半瓶速效救心丸，脸白得像张纸，胸膛急促起伏着，呼吸声重得几乎能听见。
她的目光扫过顾明渊身后的浓烟，突然提高声音：“我就说这楼线路有问题！上个月我就跟孙校长说过要检修，他非说资金紧张！现在好了，真出事儿了吧？”
顾明渊没接话。
他蹲下身，把氧气面罩摘下来给刘医生戴上：“先出去，有什么事等安全了再说。”刘医生却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防火服里：“我就知道我的判断是对的！这楼迟早要出大问题——”
“顾队！”小周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烟散了，电闸处理好了！”
顾明渊轻轻抽回手，站起身：“先出去。”他没注意到，刘医生的目光正透过氧气面罩，紧紧锁着他背后的清洁间——那里的墙根下，半卷没烧完的电线正泛着焦黑，而在更隐蔽的角落，一截银色的导线接口闪着不自然的光，像是被人为掰断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