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林晚秋对着镜子系白大褂的第二颗纽扣时，听见楼下传来消防车特有的鸣笛声。
那声音穿透晨雾，像一把利刃划破寂静，让她心头一紧。
她探身往下望，顾明渊正倚着黑色SUV的车头，手里转着车钥匙，藏青色作训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帽檐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眉梢的笑意。
阳光洒在他肩头，像是为他镀了层金边。
“早。”他拉开副驾门，伸手帮她扶着车顶，目光扫过她怀里鼓囊囊的急救包，“昨晚收拾到几点？”
“两点。”林晚秋坐进车里，把包搁在腿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包上的红色十字，布料粗糙而熟悉，那是无数次进出急诊室留下的痕迹。
“止血带换了新的，三角巾补了二十条——”她忽然顿住，抬头正撞进他带笑的眼睛，“你昨晚也没睡好吧？”
顾明渊发动车子，仪表盘的蓝光映得他下颌线更分明：“宣传手册加印了三十份。”他从后座抽出一摞硬壳册子，封皮印着卡通消防员和医护人员手拉手，纸张还带着油墨的温热气息，“小周说我疯了，可你上次说学生们喜欢图文版……”
市一中的梧桐道被晨露洗得发亮，赵老师早在校门口等着，藏蓝色连衣裙外罩着印学校logo的马甲，看见两人立刻小跑过来：“林医生！顾队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她接过林晚秋的急救包，又帮顾明渊搬消防装备箱，发梢沾着细碎的梧桐絮，空气中浮动着植物清香，“本来安排在礼堂，可孩子们听说要见真消防员和外科医生，非闹着去操场——”她指了指前方，绿色操场边支着红色帐篷，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正踮脚往装备箱里张望。
顾明渊弯腰整理装备时，林晚秋瞥见他后颈新添的晒痕。
那是上周出警时在火场外围守了三小时留下的，当时她在医院急诊接伤员，隔着对讲机听见他喊“全体后退”的声音，比手术台上的电钻还让她心跳漏拍。
“同学们——”赵老师拍了拍话筒，操场立刻安静下来。
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像是某种默契的回应。
顾明渊站到装备箱前，作训服袖口规矩地挽到小臂，露出的虎口处那道烧伤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这是空气呼吸器，火场里的‘氧气罐’。”他边说边示范佩戴，黑色面罩扣上的瞬间，几个女生小声惊呼，仿佛看见了一个英雄的真实模样。
“顾队长！”最后排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举手，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市一中消防社”的圆领衫，“这个能承重多少？”
“小轩是吧？”顾明渊摘下头盔，发梢还沾着刚才整理装备时的汗珠，“你上次在消防局公众号留的问题，我记着呢。”他把空气呼吸器递给小轩，“试试？”
小轩手忙脚乱地接过，面罩差点扣到鼻子上。
顾明渊低笑着帮他调整束带，抬头时正好看见林晚秋站在帐篷边。
她今天没盘头发，碎发被风撩起，白大褂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像片落在火场里的云。
那一瞬，他仿佛又闻到了那天火场里混着焦味的空气，还有她消毒水与橙花护手霜交织的气息。
“下面请林医生讲急救。”赵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顾明渊退到旁边，看着林晚秋蹲下来，和围过来的学生平视。
她从急救包里取出假人模型，指尖点着模型胸口：“黄金西分钟知道吗？”
“知道！”小轩举着刚摸过空气呼吸器的手，“心跳骤停后西分钟内做心肺复苏，存活率能提高！”
林晚秋眼里浮起笑意，那是她在手术室里面对实习生才会有的温柔：“答对了。但记住，按压深度至少五厘米——”她按住模型，手腕发力，“就像这样。”
顾明渊倚着帐篷杆，看她演示海姆立克急救法时，发梢扫过锁骨；看她教女生包扎时，指尖轻轻托住对方的手腕；看她回答“被刀捅了能不能拔”的问题时，语气严肃得像在叮嘱实习医生。
阳光透过帐篷顶的空隙落下来，在她肩颈镀了层金边，他忽然想起昨晚她在病房里说的“手术台和火场，我陪你站，你陪我冲”。
“现在是互动时间！”赵老师看了眼表，“想试穿消防服的去顾队长那边，想学包扎的找林医生——”
话音未落，学生们就哄地围上来。
小轩挤到顾明渊面前，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我要穿战斗服！”顾明渊帮他套上橙红色的厚重外套，调整好腰带时，小轩忽然小声说：“顾队长，我长大也要当消防员。”
“为什么？”
“因为你救过我奶奶。”小轩低头揪着衣襟，“去年菜市场火灾，是你把她从二楼背下来的。”
顾明渊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那天浓烟里蜷在墙角的老人，想起她抓着自己衣领喊“我孙女还没放学”的样子。
他抬头看向林晚秋的方向，她正弯腰帮一个女生系止血带，女生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和当年那个在手术室外哭着等奶奶的小女孩，好像啊。
“叮——”
帐篷里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刺啦声。
一阵尖锐的电流噪音打破了热闹氛围，像是某种信号，让气氛陡然紧张。
赵老师跑过去按播放键，屏幕却“滋”地黑了。
“怎么回事？”她急得首搓手，“宣传视频是重点环节，校长特意交代要放的……”
林晚秋走过来，指尖轻敲两下电脑主机：“可能接触不良。”她蹲下来检查接口，白大褂沾了点灰尘，指尖微微用力，似乎也在压抑内心的焦虑。
顾明渊也凑过去，两人的肩膀碰在一起，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碘伏味，混着点晨间用的橙花护手霜。
那一刻，他感受到她轻微的心跳，也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
“要不先讲其他内容？”小轩举着没摘的消防头盔，“我们不看视频也行！”
“对！”周围学生跟着喊，“听顾队长讲火场故事！”“林医生再教我们绑三角巾！”
林晚秋抬头看顾明渊，他正低头调试电脑，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他在病房说的“我们一起”，于是伸手拍了拍他手背：“设备的事交给后勤，我们先把互动做完。”
顾明渊转头对她笑，眼角的细纹里落着光：“听你的。”
等学生们重新围过来时，赵老师的手机在帐篷桌上震动。
那声音突兀而刺耳，像一根针扎进了每个人耳朵里。
她拿起来看了眼，脸色微变，又迅速按下静音。
林晚秋帮最后一个学生系好绷带抬头时，正好看见她把手机倒扣，眼神闪了闪：“那个……林医生，等活动结束，能耽误你两分钟吗？”
“当然。”林晚秋应着，转身去收假人模型。
顾明渊己经把消防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回箱子，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赵老师刚才按手机的动作，想起上周医务科刘医生说“急救讲座该加入更多理论”的建议——
但此刻顾明渊走过来，手里捧着学生们画的消防漫画，最上面一张画着穿白大褂的她和穿消防服的他，旁边用彩色笔写着“救命CP”。
他笑着递给她，眼底的光比任何视频都亮。
林晚秋接过画，听见操场边的梧桐叶沙沙响。
有些事，等活动结束再弄清楚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