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杨镇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大川蹲在老槐树桩旁，用竹篾细细修补着破损的皮影箱。桐油混着雨水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他的蓝布衫肩头洇出深色的水渍。丽萍撑着油纸伞走来，怀里紧紧抱着从供销社讨来的旧报纸："大川，文化馆说要把传习所剩下的家伙什儿都收走。" 大川的竹刀在箱角刻出最后一道纹路，"他们拿不走这箱子里的魂儿。"
二狗子的皮鞋在文化馆的木地板上敲出清脆声响，他正给新来的讲解员示范："恁看这皮影，得这么甩才好看。" 手里的塑料影人关节咔咔作响，彩色绸带在电风扇的风里翻飞。老艺人张瘸子坐在角落，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二狗子，当年巧云她教咱刻影人，用的可是三年的老竹。" 二狗子笑了笑，金牙在日光灯下泛着光："张叔，现在都兴塑料的，摔不烂。"
巧云在县城的小院里，就着煤油灯给竹昇缝补演出服。竹芽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头被攥得发烫："妈，老师说我的作文写皮影戏，像老古董。" 巧云的顶针在布上轻轻一推，想起师傅教她刻皮影时说的话："心急刻不好影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远处度假村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
虎子的豆腐厂仓库堆满了滞销的盒装豆腐，春桃数着账本首抹眼泪："老周的运输队不干了，说跑这趟油钱都赚不回来。" 虎子蹲在墙角，摸着那台闲置的石磨。记忆里豆香蹲在磨盘边，用勺子刮石磨缝里的豆渣，奶声奶气地喊："爹，再磨一锅豆腐脑吧。"BP 机突然震动，是二狗子的消息："虎子哥，美食节缺豆腐，整点过来！"
金枝从美国寄来的信躺在巧云的抽屉里，信纸印着洋文。"姐，我谈的项目要把皮影改成 动画。" 巧云着信纸，想起妹妹出国前在竹棚里哭的模样，那时金枝扎着红头绳，抱着父亲刻的穆桂英说："我哪也不去。" 如今照片里的金枝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站在纽约的街头，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大楼。
丽萍的皮影小课堂设在废弃的粮仓里，用旧床单当幕布，两盏煤油灯摆在砖头上。十几个孩子挤在稻草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布。"话说那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丽萍的声音随着梆子声起伏，大川操纵的皮影在灯光下腾挪翻转。突然，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有个孩子小声问："老师，为什么不用电灯？"
沈念之的办公室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市里要检查文化工作，" 他对着电话说，"皮影展演必须按新方案来。" 窗外，度假村的施工队正在拆除最后一片老竹林，挖掘机的轰鸣声震得窗户首颤。他不知道，此刻竹昇正在城郊的小剧场，跟着老艺人学习用牛皮和竹篾制作皮影，满手都是被染料染成的红色。
二狗子最近总往酒楼跑，和开发商们推杯换盏。"青杨镇得搞旅游开发，" 他夹着香烟，"把老皮影都放进玻璃展柜，收门票钱。" 有人提起大川和丽萍还在教孩子刻皮影，他吐了个烟圈："老脑筋，这玩意儿能当饭吃？"
竹昇填报志愿那天，把省城艺术学院的表格藏在课本里。沈念之发现后大发雷霆："学皮影没出息！" 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巧云在一旁抹眼泪。攥着父亲留下的老篾刀，刀把上缠着的布条己经磨得只剩几根线："有些东西比出息更重要。"
深夜的青杨镇，大川和丽萍在粮仓里整理老皮影。煤油灯的光晕里，穆桂英的红绸枪、孙悟空的金箍棒安静地躺着。"听说竹生要考艺术学院？" 丽萍轻声问。大川点了点头："老手艺，总该有人接着。" 远处，度假村的霓虹灯彻夜不熄，而粮仓里的老皮影，正等着下一次在白布上鲜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