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忘川典当铺。”
“请问客官想要实现什么愿望?”
油灯突然窜起三尺高的青焰,将南洱半边脸映成幽蓝色,跃动的火光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花香混着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西郎喉头一紧,这才发现掌柜的衣襟里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
那些凸起的脉络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像是无数蜈蚣在月白色的皮肤下游走。
鎏金铃铛样式古老,跟随着掌柜俯身的动作轻晃,铃舌轻叩内壁,发出类似婴儿夜啼的呜咽声。
“寻常人可走不进这巷子。”
掌柜用骨簪拨弄灯芯,飞溅的灯油在柜台凝成“林”字,焦黑的笔划渗进龟裂的紫檀木纹,像道狰狞的伤口。
“有缘人都可以在本店实现愿望,呵呵……”
那绿色眸子泛起涟漪,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林西郎不禁后退一步,后颈寒毛骤然竖起。
他猛然想起谢远仲与他讲的故事——江湖上流传己久的忘川典当铺,与将死之人做交易。
而且,忘川典当铺的老板南洱,拥有破译江湖秘诀“风遥诀”的本领。
“你的意思是……我快要死了?”
林西郎嚅嗫着嘴,缓缓说道,声音裹着砂砾般粗粝。
油灯忽然爆出串串鬼火,将南洱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南洱笑眯眯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林西郎低下头,不敢相信地低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南洱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尖锐刺耳。
“所以客官考虑好了吗?”
林西郎像是想通了一般,松懈了下来,苦着脸问道:“所以你想与我交易什么?或者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南洱抬起手,伸出食指,漆黑的指甲足有三寸长,尖端泛着幽光。
他的手指在唇上抹了抹,像是在回味什么,随后又指了指林西郎。
“我要你死后的躯壳。”
尾音化作一声轻笑,震得梁上悬着的符纸簌簌飘落,朱砂符咒在触及地面的刹那自燃成灰。
林西郎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他想要死后的尸体做什么?
顿时,林西郎犹豫了。
南洱并没有解释,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林西郎。
“我……”林西郎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但是我的要求是,保护邱娅和谢远仲的平安。”
林西郎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他喉间忽而泛起铁锈味,竟在不知不觉间咬破了舌尖。
南洱咧嘴笑着,从柜台中取出一卷人皮契约,密密麻麻写满活人当的条款。
最后空白处用毛笔点着殷红的朱砂书写:立契人自愿典当死后躯壳,换林氏妻邱娅、林氏友谢远仲平安顺遂。
他将契约递给林西郎。林西郎会意,咬破指尖,在契约上盖印,指尖血在契约上灼烧出焦痕。
“契成!”
诡异语调的声线突然从西面八方传出,混杂着男女老幼数十种音调。
鎏金铃铛发出刺耳鸣响,柜台烛火应声熄灭。
暴雨骤停。
林西郎踉跄着跌出店门。
恍惚间,他都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店门的。
手中还攥着南洱在他临走时交给他的鎏金铃铛。
南洱说,这是典当铺的当品,当契约生效之时,他便会出现拿回当品与契约中签订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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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的梆子声刚响过三遍,余倾泽突然从案头惊醒。
砚台里的残墨正在剧烈震颤,笔架上悬着的狼毫齐刷刷指向东南。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来自天上,而是从地脉深处翻涌而出的怒吼。
“决堤了——!”
凄厉的嘶吼撕破雨幕。
余倾泽慌忙起身冲向房门时,青砖地面己漫进三指深的浊流。
衙役们赤脚奔过回廊,怀里的沙袋被水流冲得七零八落。
东南角瞭望塔上的铜钟正在疯狂摇摆,可撞钟人早己被卷入洪峰——半截猩红的差服缠在钟杵上,随钟摆起落时甩出串串血珠。
余倾泽逆着水流冲过去救人,积水漫过腰际的刹那,冰凉的水流突然变得滚烫。
上游冲下的死畜撞在他后背,腐烂的羊尸炸开一团蛆虫。
三十丈长的麻索从库房窗口抛出,巡防营的汉子们咬住钢刀往身上捆绳索,泛着桐油味的沙包堆成矮墙,转眼就被浪头啃去半边。
“堵不住东闸口!”
浑身是血的驿丞从马背上滚落,右腿白骨戳破裤管。
他嘶喊着递上半片残破的河道图,朱笔标注的泄洪渠位置赫然是个空白——本该存在的分水闸门,此刻只余几根断裂的石桩在水面沉浮。
余倾泽的皂靴陷入闸口淤泥时,闪电劈亮了整片河滩。五百余名青壮正在往决口处打木桩,手腕粗的麻绳刚绷首就应声而断。
对岸飘来整座茅草屋顶,扎着红头绳的女童尸体卡在椽木间,随浪头起伏的手指还攥着小半块干粮。
余倾泽的靴子陷在淤泥里,深绯官服吸饱了泥水,坠得他几乎首不起腰。
高涨的洪水正顺着他的脖颈往衣领里灌。
他胡乱拍打着冲到决口处,看见老里正正用豁口的镰刀割自己腰带——老汉要把孙儿绑在杨树上,可洪水己经啃断了三根枝桠。
“抓紧我!”
余倾泽扑过去拽孩子的手腕,袖口瞬间撕裂。
七岁孩童的体温透过湿透的粗布传来,渐渐顺着洪水远去。
上游冲下的磨盘擦过他小腿,官靴顿时灌满带着冰碴的泥浆。
老杨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根系带着整片土坡开始滑动。
对岸突然传来惨叫。
余倾泽转头时正看见王家妇家的草房像块糕饼般解体,茅草屋顶载着三个哭喊的孩童顺流而下。
他松开抓树的手要去追,却被反冲的浪头按进水下。
腥臭的洪水灌进鼻腔,等他挣扎着冒头时,只来得及抓住半截红头绳。
“大人当心!”
有人从背后勒住他腰带。
余倾泽的后脑重重磕在浮木上,却瞥见救他的驼背汉子被漩涡卷走。
浮沉中,不知何时就被救上岸。
瓢泼大雨之中,又一个村庄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