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日,雨丝如织,天地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轻纱。
邱娅捂着渗血的左肩,踉跄着跌进一条幽深的死胡同。
她的湘色襦裙早己被雨水浸透,晕染成深褐,仿佛一朵凋零的花。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锁骨流进伤口,激得她咬紧下唇,唇间溢出一丝腥甜。
远处,嘶哑的嗓音穿透雨幕传来。
“那小娘皮中了箭,跑不远!”
追兵的靴声踏碎青石板上的水洼,溅起的水花在昏暗中闪烁如刀光。
邱娅反手按住左肩,湿透的绢纱下,三棱箭头深深卡在琵琶骨间,随着她的喘息,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
她腰间那只锦囊早己被雨水泡得发胀,最后一撮迷魂散在渡口混战时撒向追兵,此刻只剩素白的香灰黏在指缝间,仿佛她最后的希望也被雨水冲刷殆尽。
飞檐翘角外,打更声骤然响起,三长两短的梆子声惊破雨幕——五更天了。
邱娅贴着湿滑的砖墙缓缓滑坐在地,怀中的紫檀木匣被她紧紧护在胸口。
血水顺着她葱白的指尖滴落在青砖缝间,与雨水融为一体。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缕清苦的药香悄然钻入鼻尖。
混沌中,檀香沁入她的呼吸,邱娅在颠簸中勉强掀动眼皮。
她模糊地看到一截素白的袖口拂过面颊,那人襟前的药草气息竟压住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本能地攥紧手边的织物,恍若溺水者抓住浮木,指甲缝里的桐油在素绢上蹭出星星点点的靛痕。
“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出这么多血……”
那声音似远还近,仿佛从云端传来。
邱娅的视野己开始涣散,朦胧间只觉自己被揽进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
她最后的意识里,仍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匣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执念。
林西郎便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心怀慈悲、处处行善的人。
可惜,这世道最容不下的,恰恰是他这样的“傻子”。他曾为素未谋面的谢远仲,毫不犹豫地举起锄头,与山匪硬拼;如今,他又为毫无瓜葛的村民,义无反顾地投身救洪赈灾。
尽管那些高高在上的执棋者并不在意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死,但林西郎始终无法袖手旁观。他只想尽己所能,救下更多的人。
油纸伞下,林西郎步履坚定。
他心中暗想:若是邱娅知晓,定会支持他的决定吧。
谢远仲立于窗边,目送那把油纸伞渐行渐远,在天地间洇开一抹倔强的青色。
他轻叹一声,心中暗道:这真是一滩要命的浑水啊。
危府、辛府、皇室,甚至还可能存在第西方势力……这盘棋,早己超出了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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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风从山谷间呼啸而来,卷起枯叶和尘土,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山雨欲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屋内,烛芯在铜盏中爆开一朵灯花,危铭志的面容在明灭的光影间忽隐忽现。
他失神地枯坐在太师椅中,翡翠扳指在指节间来回碾转,冷玉贴着掌心沁出湿黏的寒意。
“扣扣。”
雕花木门传来轻叩,在这沉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请进。”危铭志的声音冷得像冰。
危府的大夫人何夫人端着描金漆盘立在廊下,烛火将她佝偻的剪影拓在门扉上,像张陈旧褪色的剪纸。
瓷碟里装的是杏仁酥——幼时每逢晚间,母亲总会给他和妹妹蒸这味点心。
“您来做什么。”
危铭志忽的开口,声音里凝着冰碴。
何夫人眼尾的皱纹在烛火中绞成乱线,金镶玉抹额下渗出冷汗,将贴面珍珠浸得灰败如死鱼眼珠。
她向前探身时,腰间那串管家钥匙突然滑落,砸在青砖上惊起空荡荡的回响。
“志儿……”她枯槁的手指抓住案角,玳瑁护甲在檀木上刮出细碎木屑。
“您应该知道我现在不想听您的任何解释。”
危铭志压抑着怒气,双眸死死盯着何夫人。
何夫人苍白着嘴唇,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何苦呢……”
“嘭!”
危铭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青瓷茶盏在掌心发出细碎的悲鸣,茶水沿着桌案蜿蜒成扭曲的溪流。
“您问我何苦?母亲,那是我的妹妹,您的亲女儿!”
危铭志指节捏得爆响,翡翠扳指在掌心烙出青紫纹路。
他对何夫人怒吼着,“你现在这副做派,和那辛府的蛀虫有什么区别!”
清脆的掌掴声截断话语。
何夫人扬起的巴掌悬在半空,腕间翡翠镯磕碰出濒死雀鸟般的哀鸣。
“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我能害你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怒火攻心的颤抖。
危铭志被打得头一歪,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
眸中暗潮吞没了最后一点星火。
“你应该庆幸你是我的母亲。”
他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疯狂。
惊雷猝然撕裂夜幕,电光中年轻人眼角猩红如染血。
危铭志偏着头,舌尖抵住齿间腥甜,
忽然低笑出声。他缓缓抹去唇畔血丝,白玉扳指在昏暗中泛起幽光:“父亲咽气前,也是这样打我的。”
何夫人明显有些演不下去这母慈子孝的戏份了。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危铭志,声音尖锐:“逆子!难道你要像杀了你爹那样,把我也杀了吗!”
危铭志咬破了嘴唇,压抑着眼底的戾气,缓缓从口中吐出一行字。
“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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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辛舟伍对此深信不疑。夜幕笼罩下,狂风如怒龙般咆哮着席卷而来,那风声凄厉而悲凉,仿佛是无数冤魂在黑夜中痛苦地哭嚎。
风势愈演愈烈,它无情地吹打着树木和房屋,树枝被刮得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这风声犹如万鬼齐哭,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辛舟伍又回到了那熟悉的小院。
也得是谢远仲没对这里的地势起疑心。
夜风掠过脖颈,让他想起七日前谢远仲抽刀时,刀锋擦过喉结的寒意。辛舟伍不禁回想着有些后怕。
他小心翼翼地提起那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缓缓地走到一处看似普通的地面跟前。
接着,他伸出手轻轻一掀,那块地砖竟然被轻易地揭开了。
随着地砖的移开,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出现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迈着有些迟疑的步伐,慢慢地顺着洞口向下走去。
每往下走一步,周围的气氛就愈发压抑起来。
越往下走,风声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张嘴在耳边呼啸一般。
那风声时而紧蹙,如泣如诉;时而哀怨,令人心碎;时而悲寂,让人毛骨悚然;时而又充满了怨恨,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
辛舟伍叹了口气。
他忽然停步,在石阶转角处,月光透过某个隐蔽气窗投下菱形光斑,映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还嵌着暗褐色的指甲碎屑。
“为什么总学不会安静呢?”
他低声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质问某个看不见的人。
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