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灰暗的云层吞噬，蟠龙镇的青石板街道上，只剩零星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出斑驳的光影。
谭攸琦牵着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青灰色的砖墙爬满枯藤，风一吹，干枯的藤蔓便簌簌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鬼手在抓挠。
远处传来打更人沙哑的梆子声，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这夜色敲得更深、更沉。
他在挂着"醉仙居"破旧匾额的客栈前驻足，抬头望了一眼。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店小二肩头搭着泛黄的汗巾，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精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下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客人。
惹不起。
谭攸琦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一枚一枚地排在柜台上。
铜钱与木质柜台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一间上房，再温壶梨花白。"
他的声音清冷，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带着一丝滞涩，却又低沉得让人不敢多问。
店小二的目光落在铜钱上，那几枚铜钱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用汗巾裹着手，才敢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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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的梆子敲过第三遍时，谭攸琦倚在窗边独酌。
月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映在墙上，就像他记忆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拼凑不出完整的模样。
酒液入喉，烧出一道火线，灼得他微微皱眉。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远鹤路上的遭遇。
那个所谓的程府少爷，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可眼底却藏着让人看不透的算计。
还有那个秃驴，锃亮的脑门能照见人影，掌中骨珠转动时，竟与他怀中的风谣诀残卷产生共鸣，引得他经脉中的内力翻涌不息。
而那个道士，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檀香味，看似邋遢，可体内运转的内力，却与他如出一辙。
程度年站在三人中间，笑得温文尔雅。
可谭攸琦看得分明瞧见那秃驴的念珠转得比平时快了半拍，道士的拂尘穗子无风自动，而程度年背在身后的手，持剑的指尖微微颤抖。
谁也打不过啊，这家伙。
那场看似点到即止的切磋，实则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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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壶见底时，谭攸琦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程度年这个人，就像他腰间那柄镶满宝石的佩剑。
华美的鲨鱼皮鞘里，裹着的却是淬了毒的刃。
当年邱家满门被灭，江湖众派群起而攻之，谁又能想到，幕后黑手竟是那个孝心十足的准女婿？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谭攸琦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赤红的眸子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邱家……"
这两字混着酒气，从他齿间溢出。
邱家那个侥幸逃生的邱家大小姐，后来隐姓埋名，嫁给了一个买药草的农夫。
可程度年竟连这样的蝼蚁都不肯放过，特意找上那个辛氏的疯子，向来以残忍著称。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谭攸琦的指尖己按在袖中飞刀上，首到听见野猫的呜咽声，才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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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上涌，回望以前，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冤死的妇人。
她因善心救下他，却因他而死。
后来他听说，她的丈夫死在淮河之战。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应该是悲愤的吧？
在南宫厌秋问他名字时，他回答的是她的名字。
那一刻，他应该是不甘心的。
"南宫厌秋……"
谭攸琦突然狠狠将酒壶砸向墙壁，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那个阴晴不定的蛊师，把他当药人折磨了整整三百天。
可正是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夜，让他混沌的脑海里，第一次浮现出"我"这个概念。
他扶额，低低地笑了。
自己应该是恨他的。
可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角落里的那把红伞上——那是南宫厌秋临走时丢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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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渐渐流逝。
楼下传来掌柜的咳嗽声，谭攸琦这才惊觉，东方己现出鱼肚白。
他忽然想起南洱那双幽绿的眸子，像深潭里的水，平静之下藏着漩涡。
"我会给你活着的意义。"
南洱说这话时，语气信誓旦旦，仿佛早己看透一切。
做的交易亏吗？
应该是不亏的。
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确实可悲。
晨光穿透窗纸的刹那，远处传来早市开张的喧闹声，人声鼎沸，生机勃勃。
谭攸琦站起身，将红伞别在腰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或许南洱说得对，活着本就没什么意义。
但在这无趣的江湖里，至少还能找些有趣的人——杀一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