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香港半岛酒店。
颜书鸿站在半岛酒店门前,抬头望了望那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阳光在米黄色的外墙上流淌,像是给这座传奇酒店镀了一层蜜糖。他下意识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除了系统兑换的红玫瑰,还藏着一张泛黄的乐谱草稿,纸边己经起了毛边,像是被人反复过许多次。
推开沉重的雕花玻璃门,冷气裹挟着钢琴声迎面扑来。大堂里,一位头发花白的钢琴师正在演奏《Moon River》,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伏,像极了维多利亚港的波浪。颜书鸿驻足听了几秒,嘴角不自觉扬起——这首1961年的老歌,在他来的那个年代,己经很少有人记得了。
"先生,请问有预约吗?"穿白色制服的服务生微微欠身,领结打得一丝不苟。
"程小姐订的位。"颜书鸿说。他的目光扫过大堂,水晶吊灯下,几个穿着考究的外国商人正在低声交谈;角落里,一位戴珍珠项链的太太正用银匙轻轻搅动红茶,茶匙碰触杯壁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侍者领他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切进来,在深色柚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飘着司康饼的甜香,混合着雪茄、古龙水和皮革的气味——这是八十年代香港上流社会特有的气息,奢华而不张扬。
程美琳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今天穿了一件象牙白的收腰连衣裙,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发尾微卷,像极了亦舒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角。桌上摆着三层点心架,最上层是撒着糖霜的司康饼,中层是手指三明治,下层是马卡龙和水果塔。
"迟到了三分半钟。"程美琳抬起手腕,露出那块小巧的卡地亚腕表。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恰好是颜书鸿上周卖给华星唱片的新歌旋律。
颜书鸿拉开椅子坐下,木质椅腿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注意到程美琳面前的红茶己经喝了一半,杯沿留着淡淡的唇印。"路上遇到游行,"他随口扯了个谎,"学生们举着标语,把弥敦道堵得水泄不通。"
程美琳挑了挑眉,推过一张对折的《明报》。娱乐版头条赫然印着《神秘台湾才子一曲千金 宝丽金华星争破头》,副标题是《梅艳芳试唱新歌引业界震动》。报纸油墨味很重,显然是今早刚印出来的。
"现在全港的唱片公司都在找你,"程美琳的声音压得很低,"尤其是宝丽金那边,听说连夜从东京调了版权专家过来。"
颜书鸿拿起银质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大吉岭红茶。茶汤呈现出琥珀色,热气在杯口盘旋。他往里加了片柠檬,银匙搅动时,杯底的柠檬片打着旋,像一艘迷失方向的小船。
窗外,一辆劳斯莱斯缓缓驶过梳士巴利道。后座戴墨镜的男人正盯着酒店门口——颜书鸿认出那是宝丽金的法务总监张志远,去年刚帮邓丽君打赢版权官司的"鬼才律师"。
"程小姐约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八卦吧?"他故意用带着台湾腔的粤语问道,指尖在亚麻餐巾上画了个音符。阳光照在他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分明——这是一双钢琴师的手。
程美琳忽然前倾身体,珍珠耳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马监制今早被紧急叫去宝丽金开会,"她蘸着红茶在桌面上写了个"1988","他们查到这首歌的旋律......"她的声音更低了,"和日本作曲家三年后的未发表作品一模一样。"
银匙撞在骨瓷杯上,发出清脆的铮鸣。颜书鸿的瞳孔微微收缩——系统的版权保护机制居然出现了漏洞。他望向窗外,张志远己经下车,正和酒店门童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钢琴声突然变了调。《卡萨布兰卡》的旋律流淌而出,颜书鸿的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敲桌面。这首1942年的老歌此刻听起来格外应景——就像电影里亨弗莱·鲍嘉说的那样:"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颜生,你究竟是谁?"程美琳的珍珠耳坠在光里晃动,像两滴悬而未落的泪。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好奇、怀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颜书鸿摸到西装内袋里的红玫瑰——那是系统兑换的"版权修正器"。他忽然起身,拉开程美琳的座椅。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配合我。"
他的呼吸拂过程美琳的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味。程美琳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她没有推开他。
下一秒,颜书鸿抽走桌面的餐巾抛向空中。亚麻布料在空中舒展,像一只振翅的白鸽。淡蓝色墨水突然从纤维中渗出,自动谱写成全新的《夕阳之歌》变奏版。玫瑰花瓣不知何时从颜书鸿指间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五线谱间,每一处修改都精准避开未来可能出现的版权纠纷。
"这才是原始版本。"颜书鸿对呆立的侍者说,将餐巾递给他,"麻烦转交给那位先生。"他指了指刚进门的华星唱片总经理徐志强,后者手里攥着厚厚的合约书,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程美琳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分明看见,那些墨迹在接触空气的瞬间,竟像活物般自行重组了音符走向。更诡异的是,钢琴师突然开始弹奏餐巾上的旋律——可他根本不可能看清三米外的字迹。
"叮——"
萨克斯风的泛音从吊灯水晶棱镜间流淌下来,无人演奏,却让整个大堂的茶匙都微微震颤。穿燕尾服的老领班对着空气点头致意,仿佛那里站着个隐形乐手。角落里,那位戴珍珠项链的太太手中的茶杯突然倾斜,红茶洒在她米色的裙子上,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声源方向。
宝丽金的律师猛地摘下墨镜。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手中的档案袋"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是日文版权登记证书,日期显示是1988年4月——三年后的文件。
程美琳发现颜书鸿的白西装袖口沾了墨水,那抹蓝渐渐晕染开来,竟变成维多利亚港的海图轮廓。她忽然想起今早去庙街算命时,那个瞎眼婆子摸着她的手骨说:"遇水则发,见光则化。"当时她只当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现在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半岛酒店的阴影正爬上他们的桌面,将玫瑰与合约一起吞没在1985年春天的阳光里。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大堂陷入诡异的寂静。颜书鸿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程美琳的瞳孔中晃动,像一尾困在琥珀里的鱼。
"要下雨了。"他轻声说。
窗外,一片乌云正从九龙方向飘来,遮住了半个维多利亚港。第一滴雨打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透明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