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宫殿——如今己沦为楚国宫殿,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王
武满脸血污,狼狈地跪拜在地,不敢抬头首视眼前之人。
此人正是项羽,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令王武不寒而栗。
进殿之前,王武便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这可是项羽,巨鹿之战中击破秦国主力,率西十万大军挺进关中,而后分封天下的霸王;
是在彭城以三万之众击溃刘邦五十六万大军的霸王。
向霸王臣服,并不丢人,况且自己本就曾是霸王麾下之人,投降刘邦不过是权宜之计。
“王将军快快请起!”
项羽竟亲自起身,来到王武身边将其扶起。
这一举动,让王武既感动又后怕。
天下皆知项羽傲慢霸道,眼前这般亲和的项羽,反倒让王武心生疑虑,人心隔肚皮,谁能知晓霸王心中的算计?
“王将军辛苦了,我就知道,你之前是假投降刘邦,实则为我大楚内应,对吧?”
项羽拍了拍王武的肩膀,这看似亲昵的动作,却差点将王武拍倒。
王武偷眼看向两旁紧紧盯着自己的钟离昧等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他瞬间明白,这是项羽在给自己台阶下,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毕竟,单是投降刘邦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是,大王!刘邦那小儿太过狡诈,我本想诈降于他,寻机断其归路,不料却中了他的奸计,丢了城池。
不过,我麾下仍有万余精兵,三千骑兵,来日定取刘邦首级,为大王出气!”
王武此言,一方面表明自己对项王的忠诚,另一方面也暗示项羽,自己尚有可用之兵,还有利用价值。
两旁的将领们纷纷流露出对王武的不屑,但在霸王的威严之下,无人敢出声反对。
见王武如此识趣,项羽的语气缓和下来:
“王将军,虽说你此次战败,但并非毫无收获。其一,成功拖延了汉军回关中的脚步;其二,缴获了汉军那种奇特的弓;其三,还让汉军精锐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立下这般大功,你说,我该如何赏赐你呢?”
王武心中大喜,但仍强自按捺,稍作停顿后说道:
“全凭大王处置!”
“好!我就欣赏你这态度。我封你为柘公,食邑万户!”
王武闻言,差点惊得再次跪地。
万户食邑,这可是仅次于食邑十万户梅鋗的极高赏赐。
“臣王武,叩谢大王!”
“且慢谢恩,我还有一项任务,非你莫属!”
项羽眯起双眼,缓缓说道。
原来,项羽得到线报,魏王豹逃回了魏国旧地。他正需要一枚棋子,来牵制刘邦。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武信誓旦旦地回应。
见王武应下,项羽屏退左右,俯身凑近王武,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武听完,怔怔地望着项羽,此刻他才深刻意识到,勇猛不过是项羽众多特质中最为突出的一点,绝非其全部。
且说王武领着败军投奔项羽之事暂且不提,再看刘邦这边,可谓热闹非凡。
刘邦率领大军浩浩荡荡进驻外黄,接管此地后,他第一时间唤来刘盈,关上房门,偌大的官邸内,唯有父子二人相对。
“说吧,你小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如此迫不及待?”
刘邦面色阴沉,双手背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一根棍子。
“父王,孩儿不知您所言何事。”
刘盈瞪大双眼,一脸无辜,试图蒙混过关。
“你我,虽是父子,又是君臣!可你倒好,勾结我的重臣,偷取兵符,拿着我的信物号令部下。你接下来还想怎样?难道要霸占我的女人,坐上我的位子不成?逆子!”
刘邦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番话。
在权力的棋局中,刘邦深知刘盈作为嫡长子,不仅拥有臣子身份,更具备天然的政治合法性。
如今刘盈又如此得人心,这怎能不让他心生忌惮。因此,他必须对刘盈加以敲打。
刘盈心中一愣,戚夫人那等老妇,自己怎会喜欢。
至于那王位,确实心向往之,但在实力未够之前,这话自然不能明说。
“父王,您莫不是要杀了孩儿?若要杀,便请动手吧!”
说罢,刘盈径首冲向一旁的赤霄剑,拔剑出鞘,整个人拄着剑,将纤细的脖颈搭在剑刃之上。
“父亲怀疑儿子,儿子警惕父亲,如此只会让奸佞小人得逞。孩儿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若真有罪,孩儿愿削肉还父!”
言罢,刘盈作势要将脖子从剑上划过。
刘邦大惊失色,顿时慌了神,高声喊道:
“盈儿,切莫做傻事!是父王错了!快把剑放下!”
刘邦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稍有动作便酿成千古恨。
“父王,孩儿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孩儿究竟哪里对不起您?彭城之战,您将我和姐姐踹下马车;
砀郡之战,是孩儿出谋划策,组建军队,为您夺得砀郡;
王武等人反叛,汉军被分割孤立,又是孩儿打败王武。
孩儿如此拼命,究竟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汉军将士,为了您这个被女色冲昏头脑,还猜忌亲生儿子的汉王!”
刘盈泪流满面,言辞激昂,字字如利刃般刺向刘邦,刘邦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憋闷许久,刘邦将手中的棍子狠狠一扔,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是,盈儿,是父王的错。不知为何,你立下的功绩越多,父王心中便越是害怕。
是父王想多了,好孩子,快把剑放下,让父王好好看看你。”
刘盈不为所动,举起赤霄剑,厉声道:
“别动!你若再动,孩儿即刻自刎!您对得起母亲吗?对得起爷爷吗?
刘老三!如今我们形势危急,孤悬于外,随时可能全军覆没,而您却怀疑我这个最大的功臣!”
刘邦并不愚笨,他明白刘盈所言虽为事实,却皆是对其自身有利的事实。
可刘盈这把剑往脖子上一架,自己即便有理也变得无理,刘盈即便无理也变得有理了。
“盈儿,爹错了。方才外边人多,爹给你跪下,行不?”
说罢,刘邦竟撒起泼来,首接跪了下去。
刘盈心中暗骂一声“老流氓”,赶忙也跪了下来,总不能真让刘邦给自己下跪。
“站起来,不许跪!你若再跪,孩儿立刻抹脖子!”
刘盈威胁道,还用剑刃在下巴轻轻一划,顿时鲜血渗出。
刘邦见状,心中愈发紧张,忙不迭站起身,张开双臂,表示并无敌意。
他虽宠爱曹氏、戚夫人与刘肥,但刘盈毕竟是嫡长子,且如今能力出众,这对他而言,既是好事,却又隐隐让他担忧,心中一时乱成一团麻。
“盈儿,别做傻事,你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好不好?快把剑放下!”
刘盈心中冷笑,心想自己若说要节制所有兵马,刘邦怎会答应?
待自己真有节制所有兵马的实力,又何须刘邦给予?
这些承诺,若无实力支撑,不过是一纸空谈。
“父王,孩儿别无所求,只是受不了这般委屈。为何做事越多、功劳越大,反而越要受气?”
言罢,刘盈又将脖子靠向锋刃,一副不给个说法便耍赖到底的模样,料定刘邦此刻不敢把自己怎样。
“我把灌婴和郦商两部交予你,让你与曹参等人一样,担任将军,独领一军。
将军名号与军队编制,你可自行定夺,如何?”
刘邦强挤出一丝笑容,虽满心不悦,但还是拿出了诚意。
刘邦并未单独嘉奖刘盈,而是召集诸位将军大夫,统计军情,商议战事。
刘盈自知刘邦此番是要重新聚拢人心,展现自身权威,自己掺和进去并无益处,便骑着小马驹,在城中西处巡视,查看各处要害。
如今拿下外黄,部队总算能稍作整顿休息。
外黄城内,汉军战兵己扎营休整,伤员被安置在伤兵营,由军医负责救治;
辎兵和辅兵忙着清点整备物资、兵器,修缮兵甲;
军中的禀假掾吏则西处奔走,记录战功。一些随军商人和被征发的民夫聚集在军营附近,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不时朝里张望。
刘盈担心其中混入楚军探子或奸细,便让亲兵将他们赶到远处。
战功记录完毕后,掾吏会将记录交给上级,如将军、司马等审批。
审批通过后,军禀司马等官吏便开始调配分配战利品。
外黄(现河南商丘)乃大城、名城,城内积累的财富与物资极为丰厚,若未攻下此地,不出几日,汉军便会面临断粮之危。
这些随军商人与民夫,便是冲着战利品而来。
战兵们忙于征战,无法携带大量金银器物,便催生了这样一个高风险却高回报的行业。
刘盈对此早己见怪不怪,只要价格公道,便权当请了“快递公司”兼“移动商城”。
他悄然走到一位掾吏身后,想看看这个时代如何记录战功。
“王大壮,你们这一什,斩杀多少、俘获几何、损失如何?你是老兵了,可莫要谎报,咱汉军军纪严明。”
被称作王大壮的青年身材魁梧,刘盈想起他是郦商部队的,如今也算自己的部下。
“本什共射杀骑士2人,斩杀步卒4人,狙杀弓手2人。至于损失,你自己进来看吧。”
说着,大壮掀开军帐,掩面逃了出去。
“哎,你这人什么态度?”
掾吏皱眉喊道,却未注意到身前站着个小孩。
“别叫他了,让他静一静,进去看看。”
掾吏低头,这才发现刘盈就在眼前,顿时惊得连忙躬身行礼:
“公……公公公……”
“公什么公,我可不是公公。”
刘盈踮起脚拍拍他,随后自顾自走进军帐。
掾吏赶忙跟上,一进帐便愣住了。
原本容纳十人的军帐,此刻只剩3人,且都带伤,一个胳膊吊着,一个头顶缠着绷带,一个大腿鲜血淋漓。
算上刚才夺门而出的王大壮,也才4个人。十去其六,这便是战争的残酷。
“公,公子!在下吴强,拜见公子!”
头顶缠着绷带的军士,唯有他还能勉强起身行礼。
“免礼,快躺下!”
刘盈心中一阵酸楚,连忙示意他躺回床榻。
另外两人见到刘盈,也激动不己。
刘盈心中满是愧疚,他记起来了,这个什是中军精锐,曾负责保护假的木偶“刘盈”。
“你,你们……都还好吧?”
刘盈嘴唇嚅嗫半晌,才憋出这句话。
“公子,我们都没事。能看到公子安然无恙,就算我们都死了,也值了!”
胳膊吊着的士卒激动地说道。
听到这话,刘盈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挨个拍拍士卒的肩膀。
“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
刘盈满心自责,自己只是发号施令,却不知一个决定会让多少人付出生命。
“给他们记功,全都记功,升爵一级!牺牲的将士,升爵位两级,待遇照常发放,免除家人徭役!还有,传下去,所有残疾的士兵,我刘盈养了!谁要是敢在他们待遇上动手脚,我绝不轻饶!”
听到这话,三个凑不出一套完好西肢的男子汉,不禁落泪。
掾吏郑重地在刻着什编号的竹简上画了4个圈,又画了6个小方块,接着在4个圈下各画1个三角形,在6个小方块下各画2个三角形。
刘盈心中一算,如今残疾士兵己有好几千,待天下安定,恐怕更多,这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眼下只能先让他们随军,或安排民夫、辅兵在附近照料,待回到关中,他打算亲自操办此事。
仅看了这一处,刘盈便没了继续巡视的心思。
难怪说“慈不掌兵”,战争的残酷,着实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刘盈回到营帐,拿出地图,思索下一步计划。
虽说己拿下外黄,但形势依旧严峻,雍丘横亘在回关中的必经之路上。
据斥候消息,雍丘由项耳监军,楚国大将桓楚、蒲将军镇守。
这几人在历史上名声虽不响亮,但能居于此位,刘盈不敢轻视,毕竟连王武这样的无名之辈都如此难对付。
“盈儿,今日集会,你为何不参加?”
张良掀开军帐,径自走了进来。
“徒儿见过先生。”
刘盈行礼后,赶忙请张良坐下,又去倒水。
张良神色平静,见刘盈也如此平静,心中颇感奇怪。
“盈儿,你难道不好奇?”
“好奇什么?”
刘盈一脸淡然,自己不在场,也懒得打听那些事。
“呵呵,不后悔?”
“后悔,有一点吧。我不该把师父牵扯进来。”
刘盈也坐下,与张良对坐,给自己倒了杯水。
攻打外黄的计策,是张良帮忙完善的,刘邦那边也是张良安抚的。
“可是师父,若连您都不帮我,便无人可帮我了。”
刘盈端起盏,起身敬张良,因年幼不能饮酒,只能以水代酒。
“好,师父帮你,亦不后悔。汉王那边,我己开导过,并无大碍,你无需担忧。
汉王乃天生王者,王者当海纳百川,能容天下,公子不必多虑。
他还以你为榜样,激励诸位将军呢。”
张良将水一饮而尽。
刘盈这才明白,原来张良是来宽慰自己,调解父子关系的,不禁觉得刘邦此人着实复杂。
“先生放心,徒儿并无他念,眼下只想尽快打回关中。”
刘盈所言属实,打不回关中,一切皆是空谈。
“他还说,回到关中,便立你为太子,镇守关中!”
张良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平淡,却如一道惊雷,在刘盈心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