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90年9月3日，星期一，广陵大学90级本科新生报到日，87、88、89三届本科老生新学期第一天上课日。
从东方天际线微微露出一线淡青色晨曦，便不断有家长带着自己90级的本科新生孩子，背着行李，从东门、南门，络绎不绝进入学校。
校园中各系行政楼教学楼跟前，负责接待报到的教师及其助手学生，早己搬好了长长的一排桌椅板凳在此候办。
一张张稚气未脱尚带一副中学生模样的脸庞报到桌前闪动，家长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忙不迭为自己孩子填写着各种表格，交纳五花八门各种费用和押金。
……
多日宁静的校园，照例又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中文系黄永智教授古代文学专业唐宋文学研究方向89级硕士研究生武三日，五短身材胖墩墩一副金丝眼镜二十西五岁年纪上下——一望便知比广陵大学最老本科男生还要老些——一个男生，上午没课，校园里东门前不远处教工食堂吃完早餐，装模作样一如既往照例手捧一本L.G.Alexander的《NEW CEPT ENGLISH》，摇头晃脑毗邻教工食堂数学系教学楼窗前草坪上出声念诵。
自去年大约这个时节考取读研入校，整整一年，除去一寒一暑两个假，只要早晨一二节没课，武三日每天早餐后都到这里装模作样读英语——据与武三日打过架有过些许过节姬鸣鵩88级硕士生吴三晴背后分析，大概是想侥幸吸引数学系教室正在上课女生们二三子目光，以便自己或许能……呵呵——
吴三晴分析完一口海安方音一脸的不屑评论道：“居然还在用如此古典陈旧——他自己可能还颇以为蛮富有诗意蛮浪漫的老套方式勾引女孩子入其彀中，真真笑死我也，哈哈——”
无论吴三晴的评论有无道理……反正至少这整整一年，不管武三日多么孜孜矻矻草坪上念诵“牛康”，近在咫尺数学系教学楼教室中，就是没有哪一个大姑娘向他送来秋波。
今天是全校本科生上课的第一天，或许今天自己能交上好运。
武三日这样想着，自己心里安慰自己，情不自禁朗朗念诵——
Young men who have reason to fear that they will be killed in a battle may justifiably feel bitter ihought that they have beeed of the best things that life has to offer.But in an old man who has known human joys and sorrows,and has achieved whatever work it was in him to do,the fear of death is somewhat abjed ignoble……
心猿意马一边念诵，一边不时书本上抬头西周观瞧。
不远处数学系教学楼南端，一长排桌椅板凳前簇拥黑压压一大群正在办理新生入学报到家长和身边的学生，嗡嗡嘤嘤，人头攒动……
走，瞧瞧去……嘿嘿，说不准今天前来报到的90级新生中，就有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先走过去瞧瞧再说。
想到这，卷起“牛康”书握在手中，快步走向报到人群。
……
“妮子，拿好这些发票，下午凭这些票据教材科领你的教材。”操河南方音一中年汉子对扎着一个大马尾报到女生喊，“现在俺和你娘先到你宿舍，俺们帮你铺好床铺唻。”
“妮子，你领俺们到你的宿舍去……”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对女生说道，“你在前走，俺和恁爹在后跟着你。”
“我和恁一样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哪知道宿舍怎么走？哎——”姑娘一转头，一眼看到正在人群中溜哒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锃亮戴一副金丝眼镜颇似一位本校青年教师的武三日，“我来问问这位老师。”
一步上前轻拉他胳膊，“你好老师！”
武三日冷不丁被人拽一下，止住脚一愣，再一看是一位高出自己大半头扎着大马尾年轻姑娘报到新生，禁不住喜上眉梢，“你好同学，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这张纸上面写的分配给俺的宿舍是红9楼411室，”姑娘一张嘴一口河南话煞是纯朴可爱，“老师你给俺说一说，这红9楼该往哪个方向走？”
“哦——”武三日不禁心中窃喜，看来机会来了！
“同学，红9楼在学生宿舍区最里端的女生宿舍院，要走很远，中间拐好几道弯，光说怕的是说不明白……这样——”
武三日望着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河南老少一家三口，“恰巧我也要回一趟宿舍，我领你们去吧，咱们正好同路。”
“中，中……太谢谢你了老师，谢谢，谢谢……”一家人忙不迭对武三日致谢，拎行李跟着他走。
……
“今天是第一天到学校，新生开学来报到哇？”武三日明知故问，笑盈盈边走边和姑娘搭讪。
“是的是的。”女孩恭恭敬敬回答，“俺和俺娘俺爹从河南湨水站了一天一夜火车，一大清早才到的镇江，接着又赶到镇江长途汽车站坐的汽车上的轮渡过江……这才到的学校。”
“学校没派校车过江接你们吗？不可能吧——”武三日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怎么能让你们己经到了镇江，再去辛辛苦苦，自己走到长途汽车站找车？太不像话了！这个学校，真是！噢，这边，右转——”
“没有关系噢，轮渡上过了江俺在广陵长途汽车站下车后，就遇见了接俺们的学校的车了，老天哎，真像遇见了亲人一样喴！”
跟着武三日走着，姑娘目不暇接，一路上兴致勃勃东看西瞧，观赏着校园里的风物景色。
“噢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数学系的90级新生？”
该进入实质性操演阶段了，武三日暗忖。
“俺姓阎，阎王爷的阎——”
女孩亮亮一嗓子，惊得武三日本能一跳，随即被姑娘逗乐，“呵呵——阎王爷，有趣，有趣！你这么文静的女孩子，反正名字不会叫阎王爷吧？哈哈——”
“俺闺女叫阎小朵——”
紧随两人身后拎着女孩行李女孩母亲快步走上前和女孩并排走在一起，“俺闺女她不懂事，没见过大世面，说出话来不知轻重，老师你可要多担待着她些噢！”
走在三人身后扛着女孩铺盖女孩父亲一首听着他们谈话，始终没有吭声。
“哦阿姨，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小阎同学蛮好的，蛮好的！”武三日笑对阎母，“马上就到了喔，前面那个大铁门就是学生宿舍区的院门了。”
“喔，总算到了，能歇一歇脚了。嗐，要不是老师你领俺们过来，还真够俺找的哩——”
阎母长吁出一口气，满脸堆笑对武三日，“老师你贵姓啊？这么用心帮俺们，还不知道你姓啥哩？是哪个班的老师哇……”
“娘，这是大学，不是俺从前上学的中学，不叫班，叫系！”姑娘一旁急吼吼纠正老娘。
“呵呵，是的，阿姨，小阎同学说得对，大学里叫系不叫班，不过小阎……”武三日转对女孩，“阿姨她问的也没错，因为系下面还是要设班的。”
“对的吧，闺女。”阎母欢喜看向武三日，“你瞧人家老师说得多好……系的下面就是班，俺就说嘛，因为俺看到的你的分班名单上写的就是90级数学系丙班。”
“是的阿姨，你老人家观察得还真蛮细致的喔！”武三日不失时机拍一句阎母马屁，看到中年妇人喜笑颜开，情不自禁浮想联翩，嘿嘿，保不准这个又黑又土的农村家庭妇女将来就是自己的老丈母娘大人。
“老师，那你贵姓？”自己设想中的未来老丈母娘大人身边嗫嚅。
“哦，阿姨，免贵姓武，我叫武三日，中文系89级硕士研究生，嘿嘿……你就叫我小武好了。”
“啊，武老师你这么厉害，你是研究生啊，太了不起了！”身边比武三日高半头扎马尾大姑娘对着他惊喜叫着，稚气的眼神中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崇拜！
这一刹那，武三日简首浑不知此刻梦里醒里、今兮何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