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
“大嫂不用客气。”鞠师笑对妇人，拿起上面一个瓜子放进嘴里，转朝楚波，“刚一开始顾老带79级第一届博士生李锐矛博士点正常运作时，中文系所有教师包括几位正副系主任，大家谁也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自然也就无所谓‘保博’、‘弃博’之争……”
鞠师瓜子皮吐在手里，“据后来83年我从山大中文系调到系里后了解知道，第一届博士李锐矛82年毕业时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是本省高校包括省社科院等科研单位在内培养出来的全省文科第一位博士，全国高校文科、包括中国社科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等研究机构在内，整个中国大陆范围内培养出来的文科第二位博士……”
“哇——那在当时相当厉害啊……”楚波不禁发出惊叹，“回过头我们再看看他的导师，看来顾老他老人家确实有两把刷子，当时都己是八十五六耄耋米寿之年了哇，还能把博士生带得这么出色！师父，你还记得李锐矛的博士学位论文题目吗？”
“噢，应该记得，你容我想一想喔——”鞠师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睛，“《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考辨》。”
“师父的书房中有这部论文的文本？”
“有啊，还是打印稿呢，你想读拿去好了。”鞠师瓜子磕得正香，转朝中年妇女，“大嫂，你这瓜子确实不错。”
“教授喜欢吃，那敢情好啊，你多吃，多吃……”妇人说着布袋中又掏出一大把瓜子摊在鞠师面前小桌板上，“哎，小伙子，小同学，你们俩也吃喔——”
忙不迭招呼楚波和鞠小虎。
“哦，对了小子——”鞠师突然想起，面朝楚波，“前几天李锐矛刚刚从上海他现在的工作单位沪江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寄来湘沅书社刚出版的《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荟集》，署名顾一东李锐矛，厚厚两大本，120万字。”
“哦，《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荟集》？这两大厚本书一定好看！”楚波欢叫。
“我刚刚拆开，翻了几页，没有时间去读啊。小子你想看，回来后你到我书房连同他的那篇论文《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考辨》打印稿，一起拿去。”
“好的师父，太好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部120万字的《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荟集》，虽说是古代作品考订后的荟集，但也是一部学术专著——”
鞠师望一眼车窗外天际远方绵延起伏群山，“这部专著全凭顾一东提供出的材料和文字，李锐矛只是整理编写。所以才将顾一东署名第一作者，李锐矛第二作者。”
“这真就是师父你刚才说的——”楚波由衷感慨，“顾老几十年的学术积累，一下子全摆在他的博士生们面前——这可真就是一座富矿哇！”
“是啊，但我估计哦……”鞠师微微晃晃脑袋，“吴国方和刘子曰恐怕就没法像李锐矛这么幸运了！学位论文质量比起李锐矛来，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喔……好！正好又说回来了。”楚波想起师父之前的话题，哈哈笑起，“哈哈……师父，正好你就接着我插话问你李锐矛学位论文的题目之前说的说下去……”
“好！”鞠师将手中瓜子皮落进车厢壁上铁壳烟灰缸里，端起面前水杯，呷一口水，“李锐矛毕业前往上海沪江大学工作后，广陵大学中文系顾一东博士点从82年上一届毕业，到吴国方88年这一届招入，中间整整六年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断层……”
“啊？这么长时间，不是照理说……”楚波惊讶，“如果……超过了三年研究生博士点或者硕士点还招不到生源，就会被……”
“是的，小子。”鞠师颔首，“有关规定确实是这样说的，博士点或硕士点导师如果连续三年招收不到研究生生源，就会被自动注销导师资格。可是，别忘了，中国文化深层结构……”
“嗯？”鞠师一提起“中国文化深层结构”，楚波眼睛禁不住一亮。
“嘿嘿，小子们都记住，在吾国华夏这块国度上生存，”鞠师嘿嘿诡谲一笑，转对楚波鞠小虎二人，“别忘记这可是一个无处不在的人情社会……法度自有法度，人情自有人情……这就是你们身边的世界！”
鞠师呷一口水，“呵呵，毕竟顾老名气太大了哇！虽然高教部、省教委曾经也貌似三令五申，多次提醒广陵大学明年再招不到博士生源就要被取消博士点资格了噢！但是碍于人情，碍于硕果仅存民国大师级顾老名气……呵呵，明年，明年如果再招不到，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鞠师呵呵笑起，“就这样，六年招不到一个生源，广陵大学博士点居然大纛旗不倒。这个博士点一首在空转，但毕竟存在，随时皆可启动投入实质性运行。有关的规定啦，条例啦，一到了这里，就都可以‘灵活性和原则性兼而行之’了。”
“哈哈，在我们生存的这个国度，原来什么事情都还可以这样——”联系转业到地方后，这半年来不经意间随处遭遇过的诸种经历，楚波似若有所悟，不禁会心哈哈笑起。
“博士点是保存下来了，但是长期不招生，学校里、系里——主要是系里各色人等背后未免议论纷纷……”鞠师望向楚波，声音不由自主放低，“当时的中文系副主任、也是我的复旦学弟姬鸣鵩，就主张干脆放弃这个博士点。”
“喔……姬鸣鵩——”楚波想起昨天大师兄曾向自己说起过与二师兄褚民同宿舍88级现代文学硕士生吴三晴导师姬鸣鵩教授，而此前自己也曾看到过姬发表的研究郁达夫的文字，却原来姬鸣鵩他也曾是师父复旦学弟。
火车开始减速，车厢广播播出列车将停靠下一站宿州。
楚波望向车窗外。
日影西斜，黄澄澄光晕洒向一望无垠田畴荒野。
远山光秃秃山体岩石，像似无言的巨人，默默历数着无尽世代的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