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1990年8月1日一早，早饭后，楚波陪鞠师和鞠二公子初中生鞠小虎乘长途汽车轮渡过江，赶往镇江火车站。
楚波火车站售票处买好三人车票，领鞠师父子俩进军属候车室，门口一检票员伸手想拦，楚波掏出自己军官证晃了晃，“我是军人，这二位是军属。”
虽然着便装，但楚波剽悍挺拔的军人气质一览无余，检票员不疑有它不再说话，放三人进去。
趁鞠师父子军属候车室候车休息的当口，楚波跑步到车站对面的邮电所给家里打了一通长途电话。
接电话老爸这回没有再完全“坚持原则”，虽还有所保留，但也有了进步——答应晚上列车到站让自己司机开车去车站接鞠师父子到市二招下榻，但坚持无论如何住宿费用一定要楚家自己出。
同时基本安排好了鞠师逗留三江期间游玩行程及招待鞠师家庭晚宴时间。
楚波一身轻松跑回候车室。
刚坐没多会儿，鞠师父子楚波乘坐的31次特快即将进站，检票员检票。
夏日阳光高照，此刻，早晨8点钟不到镇江站月台上，检票后等车进站乘客稀少，楚波拎着手上分别给迟丽、汲高明、廖泳三人的礼品，闲适漫步月台。
月台广播喇叭中一曲雄壮嘹亮进行曲奏响。
多么熟悉的旋律——
“嗬，《人民军队忠于党》！”
楚波的心中波澜骤起，北戴河营房驻地，砚山驻训驻地……多么熟悉的旋律，授奖仪式，授衔仪式……多么让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火热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己经过去，新的生活扑面而来！
大概因今天是8月1日建军节的缘故，月台广播喇叭中一曲接一曲播送各种军乐进行曲，《光荣的凯旋》、《人民海军向前进》、《分列式进行曲》、《检阅进行曲》……《接过雷锋的枪》，激昂的节奏，铿锵的鼓点……汇成管乐雄浑噌吰的合鸣，点点敲击楚波的心头，仿佛正在催发他雄风鼓荡又将一往无前。
“呜——”
一声火车汽笛长鸣，赭红色内燃机车车头牵引绿色特快31次列车进站。
列车徐徐减速，停稳。
绿色车厢两端车门打开，刚刚月台上看似稀疏人流仿佛一下子凭空地下又冒出许多，闹攘攘挤向两端车门前。
“先下后上，先下后上……”车门中列车员探出身子脑袋，阻止车内人还未及下车就想往上拥车外乘客。
楚波透过车窗看到车厢中间位置己腾出几个空位，灵机一动，将手中拎东西交鞠小虎手中，“你照顾我师父跟在后面慢慢上车。”
话音未落，己奔车厢中间空出那几个空位车窗前，腾空跃起，“噌——”的一下，车窗中一个鱼跃蹿入，下身落在车厢中靠窗小桌板上，顺势滚落在空位上首身。
占好靠车窗两边西个位子，又等了仿佛好大一会儿，小虎、鞠师跟在人流之后缓步走到。
“师父、小虎快请坐！”楚波接过鞠小虎手中自己的三件礼品，小心翼翼摆放到头顶上方行李架上。
“你小子倒机灵！”鞠师坐下，赞赏的目光投向对面坐楚波。衣袋中掏出烟盒，磕出来一支中华软嘴过滤嘴香烟燃上，惬意抽上一口。
鞠小虎先坐在鞠师身边，又站起，坐到对面楚波身旁。
“这天可真够热的啊！”小虎刚一在楚波身边坐下，一位中年妇女笑容可掬站在了鞠师旁边，“同志，这位子没人吧？”
“噢，没人。”鞠师拿起靠座位外侧上公事包放到紧挨自己里侧，“没人，您请坐吧。”
“谢谢您！”中年妇女谢完车师，抬头行李架上放自己手里拎小皮箱。
“阿姨，我来帮你——”担心中年妇女皮箱别碰到自己三件珍贵礼品，楚波中年妇女皮箱还未搁上行李架手己经托住箱底。
“噢，好，好，谢谢您了小伙子！”中年妇女忙不迭道谢，看着楚波将自己小皮箱轻轻往行李架里侧推入摆放好。
“这是您的两个儿子呵？老同志，您好福气！”中年妇女鞠师旁边坐下，满脸堆笑恭维鞠师。
“噢，也差不多吧！”鞠师抽着软嘴中华，喷云吐雾情绪极佳，笑望对面楚波又看一眼楚波身旁小虎，“小一点的是我儿子，大一点帮你放行李的是我的徒儿——我的硕士研究生。”
“哦——”妇人惊叹，“您的研究生？您老人家是……教授？……大学老师？”
车厢微晃一下，列车启动开出。
“是的。”对面楚波微笑对中年妇女，“正坐在你身边的是中国著名戏曲学和戏曲史专家、广陵大学教授、我的硕士生导师鞠老师鞠先生。”
“哟，了不起，了不起！”妇人连连赞叹，“你们都是国家了不起的人才哟……”
“哈哈，大嫂，话不能这样讲喽——”鞠师吐出一口白雾，笑吟吟望向中年妇女，“这世道变了，如今繁荣经济是硬道理，脑体倒挂，做什么都不如做生意，不是说——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现在，知识贬值，没有几个人再想读书搞学问了。呵呵—— 我们这些大学里的穷教授、教书匠，自然有自知之明。哈哈哈哈——”
“哦哟——”中年妇人一摆手，“可不要听社会上这些人瞎讲哦。知识还是有用的，我打心眼里就觉得你们这些大学教授了不起！我的姑娘我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姑爷，尽管我家是做点小买卖的生意人，但是孩子我不能耽误她……”
“呃，大嫂原来是民营企业家。”鞠师车窗旁车厢壁板上铁壳烟灰缸中摁熄烟蒂，“具体经营什么项目？”
“我和我老公主要做建筑材料，顺带着也做一点室内装修材料……这不，又要到山西进货去了。”妇人下意识翻一眼行李架上。
“哦，真不错！”鞠师赞佩，“看来你们夫妻经营得很红火啊……”
“嗳，赶上现在政策允许你干了，那你赶紧抓住眼前机会，好好干上它一气！以后政策再变不让干了，那是以后的事……”
“放心吧大嫂，‘八五’发展纲要明确国家要大力发展经济建设，政策不会变的，哈哈！”鞠师与妇人聊天一时谈得兴起，烟盒中又磕出一只中华软嘴香烟燃上。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喔，我和姑娘她爸文化不高做生意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姑娘可一定要供她好好读书，现在正读大学，读完大学一定要供她像你的这位小伙子硕士生一样接着读硕士，读博士……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人才啊！不管以后家里的生意上政策变不变，反正只有这样把孩子真正培养出来了，我心里面才踏实！”
楚波向妇人竖起大拇指，“阿姨说得好，有远见！”
“哪里唻，小伙子……”中年妇女望楚波投去钦羡的目光，“像你们这些个大知识分子、大学教授、硕士博士……走的才是正路子啊！小伙子好好跟着你导师读书，做学问……毕业后留在大学里教书，真是天堂一般的光景啊！”
楚波心潮翻涌，三年前的一幕又浮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