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990年7月31日，星期二，广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二楼东1室李卓所长办公室。
上午九时，广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元明清戏曲与小说研究方向1990级攻读硕士学位研究生复试开始。
李卓所长、鞠赐皇教授、季明阳教授并排坐于前面办公桌后三张椅子上，李卓宣布复试开始，旁侧办公桌朱晨星坐前记录。
鞠赐皇、季明阳依次提问，楚波准备充足，从容作答，整个过程极其享受。
十一点整，楚波回答提问完毕，复试程序接近尾声。
“楚波同志，祝贺你成为我们广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1990级攻读硕士学位研究生。”李卓对楚波，“你是我所第三届硕士生，三乃奇，奇亦奇崛之奇，我们对你的将来满怀期待！”
“我会干得很疯狂的！”楚波答道，“鞠老师，季老师，李所长，我记住了李所长三乃奇，奇乃奇崛之奇的美誉，记住了三位老师对我的谆谆嘱托、满怀期待。从现在起，一个崭新的人生霍然开启。楚波再次感谢恩师鞠师、感谢李所长、感谢季老师、感谢文化所的各位老师对楚波的关爱提携！”
楚波站起，向三位老师深鞠一躬。
鞠赐皇、李卓、季明阳站起走上前，与广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新录取1990级硕士生楚波热情握手。
当天下午日暮时分。
夕阳傍山，嫣红的余晖洒向小西湖湖面，波光粼粼，碎金点点。
楚波与大师兄漫步小西湖畔，两人说好，玩过小西湖即到学校南门外国庆路上淮扬菜馆吃饭，楚波请客。
大师兄乃山东阳谷人氏，武松武二郎同乡。身材中高，比楚波略短一点，皮肤麦色黝黑散发出健康的光泽，与楚波一样两只眼睛不近视——这在研究生中极其罕见——且炯炯放光。
“师弟，你看到那边绿树后边的白塔了吗？”朱晨星扬起手指向右边依依披拂茂绿垂柳上方。
顺着师兄手指方向，楚波看到了掩映在排排翠绿垂柳后耸出、与北京北海白塔造型几乎一样的一座白塔。嫣红的夕晖将洁白的塔身镀上一层金红，瑰丽静谧又显庄严纯净。
“喔，北京北海公园的琼华岛上有一座大白塔，广陵小西湖边上也有一座小白塔呃……”楚子感慨，“这两座白塔之间一定有什么历史掌故，把它们连接起来了吧？”
“不错，它是仿北京白塔所建，可能体量上比北京的白塔要略小一点。这两座白塔之间，的确有一段一首流传着的历史掌故把它们连接起来。”
晨星娓娓道来——
“相传二百年前乾隆皇帝七下江南，驻跸途经的广陵，当日白天玩完小西湖上一路美景，晚上回到下榻行宫，对左右奉侍官员和当地绅贾说：‘小西湖美则美矣，但是比起朕的北海，还是缺了一件画龙点睛的妙物……’”
“呵……”楚波想像着历史现场当时的情形。
“其实这个乾隆皇帝当时也就只是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而己，但是手底下的这些左右臣等、富商大贾听了那可是要当成最重要的第一要务去办的。”
晨星慢腾腾继续往下说——
“左右臣等士绅大贾冥思苦想半日也没得其要领，又不敢多言，闭嘴装聋作哑一声不吭。”看来晨星讲故事说书还是蛮有一套的，边沿着湖边往前走边说，“我想，师弟你己经猜到了这缺少的一件东西是什么，呵呵！但当时乾隆对手底下臣等动辄‘文字狱’正盛，所以即使己经能够猜出这缺少了的一件东西可能会是什么，他们也不敢贸然唐突随口说出——”
“结果呢？”
“结果跪拜地上一圈手底下人当中，有一个广陵当地的大盐商蒯大山，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猜想，此人经商也应当经常以赌徒的心理为之——当听乾隆说起小西湖阙如妙物趣事话题，眼见着自己周围无人敢接，这个蒯大山亦沉默片刻。
看看还是没人吭气，偷偷飞睃一眼乾隆皇帝，乾隆表面上倒还是一副气定神闲，但其实内心中肯定极端焦虑而又颇觉尴尬……蒯大山猜想。
‘启禀吾皇万岁万万岁，广陵亦有白塔一座，即坐落于小西湖畔，与万岁爷的北海白塔相仿只是体量略小。’蒯大山跪伏地上扬起头朗朗大声说道，‘不过看今日夜幕降临天色己晚，万岁爷可于明日白天再行前往赏玩观看。’”
“啊——这个蒯大山莫非是要靠变戏法变魔术的方式，劈空为皇帝老儿变出一座白塔？”楚波叫道，“他还真是个赌徒，此刻可真是把身家性命、确切点说应该说是把他蒯家家族的所有身家性命都赌上去了——因为那个年代欺君重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哇！”
“是啊，蒯大山的确一个十足的赌棍！”大师兄感慨，“时下一个流行的励志口号‘爱拚就能赢’，要我说，应该改为‘爱赌才能赢’。拚往往不管不顾客观情势一味使蛮劲，往往事倍功半甚至事与愿违南辕北辙未必就能赢；而在胜负几率预估胜哪怕只是仅仅略微大于负的前提下，立刻投入行动冒险赌一把，在行动实施过程中全力以赴将胜算几率搬向最大……恐怕这样要比不管不顾时机势遇、一味蛮拚，取得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吧？”
“说得好！”楚波笑道，“换句话说，一味不管不顾蛮拚并非‘爱拚就能赢’，相较而言，如你所说经过形势预估在哪怕胜的几率仅仅略微大于负的前提下，迅速投入行动冒险赌一把，在行动中拚尽全力将胜算的可能性最大限度地转化为现实性——在这一拚尽全力行动实施过程中，‘爱拚就能赢’方可成立。”
“不错，师弟的概括蛮有辩证法味道的噢——”晨星赞道，“首先是‘爱赌才会赢’；在评估确定可赌投入赌的行动实施过程中，全力拚搏，‘爱拚就能赢’，将胜的可能一举转化为胜的现实。”
“呵，这个不惜冒诛九族重罪的蒯大山，恐怕就是照大师兄你首先提出、然后经我补充、你最终总结的这一大一小、或可称之为‘先赌后拚’的两个原理，实施并成功完成他对乾隆皇帝的冒险的吧？请你继续把这个故事说完。”
“是的师弟。”晨星远眺西沉的夕阳，继续刚才的故事，“蒯大山向乾隆许下这个话后，乾隆皇帝高兴地答应明天去看广陵小西湖畔的白塔。”
“嘿，那这个蒯大山他怎么搞？请来魔术师？哦，那个时代应该是巫师……”
“结果这个蒯大山，既没有请魔术师也没有请巫师，而是回去后马上召集他手下干活的伙计，仿照北京北海琼华岛上的白塔，连夜用盐砌成了一个比前者比例略为缩小、但形状和颜色一模一样的白塔。”
“喔哟，用白盐砌成的白塔……”楚波闻大师兄言不禁惊叹，“这个蒯大山不仅敢下注豪赌，人还蛮聪明的哇！试想想，只有盐这种建筑材料，既极易被揉合成几乎任意形状造型，塑型一旦成功成型后又颇显刚硬，不容易变形。”
一说完自己始觉恍然大悟。
“是的，看似对当今圣上冒险许诺的背后，其实自有他精明细致的考量和由此而获得的十足的底气。”
“怪不得蒯大山他敢赌这一票！”
楚波不由感慨，“恐怕他对迎接乾隆皇帝此次南下广陵，做过不下两三个预案的精心准备。比如，还就以造白塔为例，北京北海琼华岛净高35米的大白塔，他敢有把握一夜仿制就能造就，首先他应该事先在家里早就准备好了北京北海白塔的图纸大样。
由此可见，这是一旦用上的事先己经准备好了的一个预案，那么没有用上的类似这样的事先早己精心准备好了的预案，至少还得有两三个，甚至更多。”
“是的，应该是这样，这绝对是一个精明绝顶的红顶商人啊！”大师兄叹道，“看似为了阿谀逢迎当今皇上下足了了不得的大功夫，然而一旦获得了皇上的欢心，他从中渔获的各种各样的社会资源、有形无形的各种利益、乃至首接的商业利润，都将远远高出他今天一次性投入的成本。
据《平山堂夜话》记载，乾隆皇帝第二天游玩白塔玩得赏心悦目，极其舒心欢畅，当即赏赐蒯大山顶戴五品，并赐黄马褂一件，敕令内务府赐予他宫中御制金元宝二十锭以嘉勉其对当今圣上耿耿之忠心。”
“哈哈哈哈——”楚波闻师兄言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这就是中国国情商人的特色。外国商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懂。”
“哈哈哈哈——”大师兄止不住也哈哈大笑。
望着夕暮余晖下逐渐沉入一片绯黛墨蓝静穆伫立的白塔，楚波问晨星，“那现今的这个不是盐制的白塔，是个什么回子事情？”
“哦——当初那个为阿谀奉承乾隆老儿临时应景连夜制作的盐造白塔，在老儿离开广陵南下江南后，既然己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自然也就自生自灭、烟消云散了……当时知广陵的州官同样为表对当今圣上之阿谀，主动又在倒塌掉的盐制白塔原址基础上依其原样造出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座白塔……”
大师兄边说边凝神望向慢慢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沉入一片墨蓝、寂寥无声轮廓渐趋模糊白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