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璋目光微动,注意到这管事穿着上好的云纹杭绸夏衫,腰间系着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带钩,心知必是府中得势的大管家赖升。
周璋拱手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失风骨:“不敢当,是我冒昧登门,惊扰到珍大哥和大嫂子了。”
赖升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又热络了三分:“表少爷说哪里话!您能来,大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别站着了,请跟老奴进去吧。”
周璋微微一笑,随赖升一起跨过朱漆门槛,从角门进到宁国府里。
但见府内别有洞天,迎面一座青石影壁上精雕着松鹤延年图,转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通往正堂的仪门前,两株百年西府海棠开得正艳,地上落红成阵。
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正拿着扫帚嬉闹,见有生人进来,竟没有害羞之意,反而笑嘻嘻地在旁说笑。
赖升习以为常,引着周璋二人一首往前走,青石板路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发烫,两侧的芭蕉叶却绿得沁人心脾。
远处隐约传来笙箫管弦之声,夹杂着女子娇俏的说笑声。
一时进了会客厅,只见西面雕花窗棂皆支起,穿堂风徐徐而过,将暑气驱散了几分。
厅中陈设极尽奢华,正中摆着紫檀木嵌大理石的八仙桌,桌上供着时鲜水果,都用冰湃着,沁出丝丝凉意。
里面有一中年男子,正是贾珍。
他原本懒散地倚在太师椅上,周遭几个俏美的丫鬟扇风,见周璋和韩进一起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待赖升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后,顿时精神一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哎呀呀,这就是周家表弟了吧?”
贾珍满脸堆笑,却掩不住一身酒气,
“自姑母嫁到大如州后,两地相隔千里,家中极为想念。难得表弟今日上门,定要好好叙叙!”
贾珍亲热地拉着周璋入座,转头对赖升吩咐道:“快去把府里珍藏的雪芽茶取来,再让厨房准备席面为表弟接风洗尘!今儿晚上我要与表弟不醉不归!”
周璋坐在八仙桌的次席上,韩进坐在下首位置。
周璋拱手笑道:“不知舅舅近来身体可好?来时母亲再三嘱咐我,让我务必向舅舅磕头请安。”
贾珍一拍额头,也笑道:“那可不巧了,老爷一向在城外玄清观清修,等闲不见外客,只年底家族祭祀时才回府。”
周璋对贾家知之甚详,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遗憾:
“原来如此,那就不打扰舅舅清修了。”
贾珍摆了摆手,面有好奇之色,
“适才听赖管家说,兄弟是今科武举解元,可有此事?”
周璋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文书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了贾珍面前。
“小弟不才,侥幸得了今科乡试头名。”
贾珍打开文书,只见上面赫然盖着大如州州官的朱红大印,笔力遒劲地写着“大周景隆六年武举乡试第一名周璋”等字样。
他手指微微发颤,酒意顿时醒了大半——要知道贾家以武勋起家,自然了解一个武解元的分量。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以弱冠之龄实打实从千百人中杀出来的头名,还要经过策、论的考核,跟那些文举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好!好!”贾珍突然拍案而起,眼中有了一丝亮彩,
“听说这次武举仿照前朝,头名状元者授职参将,榜眼授职游击,探花授职都司,二甲人员授正五品的守备,三甲人员授从五品的署守备。”
说到这里,贾珍仍难掩兴奋,“更难得的是,这次是实授军职,可不是虚衔!以兄弟一省解元的本事,一甲哪怕无望,二甲也必然有名的,那时就是五品守备之职了。”
周璋拱手笑道:“兄弟自当尽力而为,不负珍大哥的期望。”
小小守备自然不被周璋放在眼里,以他如今的神力,世间难有匹敌者,便是一营人马也难挡他一人之威。
只有得中武状元,授职三品参将,他才能出入朝堂,位列中枢。
到那时,莫说贾珍,便是其余西王七公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声“周参将”。
而且他心中另有谋算——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留在神京任职,无论是执掌京营,还是入职禁卫军,都能更方便接触朝堂核心。
更重要的是,离金钗们也更近一步......
贾珍甚为满意,他闻着自身沾染的酒气,难得露出一丝赧然:“兄弟稍候,容我更衣后再细说。”
待贾珍走后,韩进不再拘束,捻起一枚冰镇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一路上热死了,这贾府倒是会享受。”
他抓起缠枝莲纹瓷盘里的冰帕子就往脸上抹,动作粗鲁无状,惹得厅内侍奉的小丫鬟们掩嘴轻笑。
韩进这个粗豪汉子被笑得耳根通红,手里的冰帕子捏成一团,结结巴巴道:“笑、笑什么!我们练武之人向来如此......”
如此之态,惹得小丫鬟们笑得更欢了。
周璋摇头失笑,看来自己的表兄还是要多历练啊,哪能经几个美貌的丫鬟一逗弄就乱了方寸。
他正欲开口,忽觉厅内气氛有变——方才还嬉笑的小丫鬟们突然收敛了笑意,齐刷刷地正经了起来。
只见一位穿着藕荷色纱衫的大丫鬟端着描金漆盘进来,盘中琉璃碗盛着的酸梅汤还冒着丝丝寒气。
“表少爷安好。”
银蝶福了一礼,声音清冷,“奶奶听说贵客到了,特意让送来冰镇酸梅汤。”
她目光在韩进通红的耳根上一扫,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向着小丫鬟们说道:
“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往日里不管怎样罢了,你们就得了意,如今贵客登门,还这般没规矩!”
银蝶声音不轻不重,却吓得小丫鬟们齐齐低头。那个笑的最大声的小丫鬟,更是脸色发白,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
银蝶转身对周璋福了一礼:“表少爷见谅,这些丫头年纪小不懂事。”
她说着,将酸梅汤放在了周璋和韩进身旁,“这汤是用冰湃过的,最是解暑......”
周齐见她如此做派,知她应是宁国府尤氏身边的一等丫鬟,料想只有银蝶才是了。
“代我谢过嫂子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