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官道时,苏砚的青骓马己踏过三十里烟尘。
风里裹着沙粒,刮得她面侧生疼,却盖不住耳畔那丝若有若无的轻响——"啪",像棋子落秤的脆响。
她右手下意识按上腰间短刀,左手猛地一勒缰绳。
青骓马前蹄扬起,在土路上划出两道深痕。
"谁?"她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林子里,惊起三两只寒鸦。
月光从树隙漏下来,照见十丈外的老槐树下,一道黑影正贴着树干滑过。
那影子极快,快得像被风吹散的墨点,可苏砚还是捕捉到了——宽袖束腕,步幅齐整,是棋院密探特有的走法。
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翻身下马,靴底碾过枯枝,碎响惊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被押往刑场时,街角也有这样的影子晃过;三天前在棋院密室,林知远的死士也是这般走路——每一步都踩在棋盘的星位上。
她贴着古槐粗粝的树皮蹲下,指尖摸向怀中半块碎玉。
那是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刻着"承业"二字的断玉。
此刻碎玉硌着心口,像在提醒她:局,还没结束。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尘土扑来。
苏砚眯起眼,看见那道黑影在二十步外的土堆前停住了。
月光下,对方抬起手——是戴了鹿皮手套的手,拇指与食指间沾着新土。
"果然在找什么。"她的呼吸放得极轻,从袖中抽出短弩。
这是老捕头临终前送的,弩机涂了麻沸散,能让人软倒如泥。
黑影蹲下身,指尖在土中扒拉。
苏砚借着树影移动,首到能看清对方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下颌线紧绷,像是常年咬着牙的狠角色。
"得罪了。"她扣动弩机。
"噗"的轻响混在风声里。
黑影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栽倒在土堆旁。
苏砚迅速上前,踢开对方腰间短刀,扯下斗笠——是张陌生的脸,左眉骨有道旧疤,从眉尾一首划到颧骨。
"醒着就说话。"她扯住对方衣领,短刀抵住喉结,"谁派你来的?"
男子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天弈令...新任传令使。"
苏砚的刀又压进去半分:"监视谁?"
"裴司正与苏捕快。"男子疼得额头冒汗,"天地劫...得看着你们走完。"
"天地劫?"她想起地宫星轨里那局死棋,"林知远呢?
他不是死了?"
"首座?"男子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首座早不在棋院了。
现在管事儿的...是天弈阁。"
天弈阁!
苏砚的手猛地一颤。
二十年前父亲被斩,罪名就是私通"棋圣派"余党,而"天弈阁"正是当年那个逆党的代称。
她想起秘阁石壁上的刻字,想起李问天消失前说的"人心",后颈泛起凉意。
"你还知道什么?"她加重力道。
"不知道了..."男子的眼皮开始打架,"就...就知道新主子要收天弈令,要..."话音未落,头一歪昏了过去。
苏砚松开手,看着他瘫在地上,这才发现他怀中坠着枚棋佩。
金纹绕着玉芯,正是裴深前日送她那枚的模样,可仔细看,纹路走向偏了半分——裴深的是"星位"起手,这枚却是"小目"。
她摸出火折子,在棋佩表面轻轻一擦。
金粉随着热气浮出来,极小的字:"真伪自明,择主而侍。"
"佩合则魂归。"秘阁石壁上的刻字突然在耳边炸响。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棋佩上。
原来裴深给的那枚,未必是真的?
"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从东南方传来。
苏砚迅速将棋佩塞进怀中,翻身跃上树杈。
三骑黑马从林间穿出,领头那人穿着玄色锦袍,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是林知远!
他不是被埋在密室里了吗?
苏砚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喉头发紧。
林知远的马速极快,眨眼便消失在山道转弯处,只留下一串碎玉般的蹄声。
"你还没输,我也不打算认输。"她从树上跃下,青骓马正啃着路边的野蒿,见她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她手背。
夜色彻底沉下来时,苏砚将昏迷的男子拖进山脚的破庙。
断墙上爬满野藤,月光透过残窗照在男子脸上,那道疤像条狰狞的蜈蚣。
她摸出父亲的碎玉,在男子手腕系了个活扣——这是老捕头教的追踪术,只要他醒了动一动,碎玉就会发出轻响。
"睡吧。"她扯下幅破布盖在男子身上,"等你醒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得吐出来。"
山风卷着庙角的铜铃晃了晃,"叮"的一声脆响。
苏砚走出庙门,望着东南方的夜色。
那里有林知远的血痕,有天弈阁的影子,有裴深藏着的秘密。
而汴梁城方向,棋院废墟最高处,裴深正将一枚金澄澄的天弈令放进檀木匣。
月光镀在他眉骨上,照见他眼底的笑意:"苏砚,这盘棋,我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