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襄阳城再过武当山就进了陕西,说实话李过并不想回来陕西,但比起他个人的荣辱他还是更在乎潼关兄弟们的死活,即便他们现在己经互为其主。
从上津到商州估摸着又过去了一个半星期的时间,沿途有不少南逃的百姓,李过皆让士兵让出道来,若是袋中仍有余粮也给出一份来好让其顺利南逃。一个不好的猜测传上他的心头——潼关很可能己经丢了。就算他李过紧赶慢赶却还是在在商州城外遇到了第一批从潼关败退下来的闯军残兵。
这些人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血迹,神情惊恐地向南逃窜。李过拦下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把总的军官。
"潼关怎么样了?"李过沉声问道。
那把总看清楚李过的装束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李...李将军?您怎么..."
李过揪住了那把总的衣领,“说!潼关怎么了!”
那把总被他揪得几乎窒息,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丢……丢了!潼关丢了!”
“放屁!”李过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暴起,“潼关天险,又有数万大军,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是鞑子……是鞑子的铁骑!还有……还有红衣大炮!”那把总带着哭腔,声音尖利刺耳,“吴三桂的红衣大炮轰开了潼关城门......”
“轰开了……”
李过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那股能把人活活掐死的力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一样,从他手上松脱。
那名把总在地,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混杂着尘土的空气,涕泪横流。
他眼前浮现出潼关那雄伟的关墙,浮现出城楼上飘扬的“闯”字大旗,然后这一切都在一声巨响中,化为齑粉和血雾。他身后的军队,那些精神抖擞、装备精良的士兵,此刻静静地肃立着,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多日的风餐露宿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结局,朱由崧相信他这个兵部尚书几乎是将整个应天府城里的兵都交给了他,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结局?
“叔父呢?”李过的声音嘶哑干涩,“李自成……在哪?”
那把总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瘫在地上,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抹了一脸,他茫然地摇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王的帅旗……倒了……”
“帅旗倒了……”
李过喃喃自语,这两个字仿佛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潼关丢了,他可以接受,那是兵败。可帅旗倒了,那意味着整个大顺军的魂,没了。那支曾经席卷天下,逼得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的无敌之师,就这么……散了?
他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沉寂。那名报信的把总见他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混入南逃的人流中,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这位煞神。
“鞑子!”只见斥候快马赶来朝着李过大喊道,“大人!东北方向发现十里外鞑子骑兵正朝商州而来!”
这斥候这么一吼让李过离散的心恢复了些过来,他摇了摇头将那些胡思乱想甩出了脑中,“多少人马?”
那斥候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嘴唇干裂,声音因为急促而变了调:“回大人,估摸有千人。”
千人?他李过手上有五万人还有一支一千人的火枪队,他避鞑子锋芒?谁避谁锋芒?李过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他眼中的死灰瞬间被烈火点燃,那股子狠劲又回来了。
"传令!"李过的声音如雷贯耳,"全军列阵!火枪队前出,长枪兵居中,骑兵两翼包抄!"
"大人!"一旁的参将急忙劝道,"咱们军中多有疲兵,不如暂避锋芒,待..."
“你是让本尚书避他锋芒?”李过怒吼一声,“老子五万人被他几千人追着打?避他锋芒?到底是谁避谁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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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潼关告破后负责打秋风的是清廷豫亲王多铎麾下的悍将,正白旗的博洛贝勒。这千把人的骑兵,并非寻常探马,而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巴牙喇精锐。人披铁甲,马裹重棉,箭囊,腰挎弯刀,在马上稳如泰山,一双双眼睛里透着狼一样的光,死死地盯着商州城下这片黑压压的人头。
博洛用马鞭遥遥一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瞧瞧,李自成的残兵败将,跟没头苍蝇似的聚在这儿。本贝勒还以为要一处一处地撵,没想到他们倒乖觉,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身边的副将附和道:“贝勒爷说的是,这群泥腿子,看着人多,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待会儿冲杀起来,保管他们哭爹喊娘。”
平原之上,博洛能够看到那帅旗之上明晃晃的“明”字,明军传统的三叠阵竟被拉成单薄横队,火铳手们以奇怪的角度错位站立,阳光下闪烁的刺刀丛林。
明?什么时候闯军也要竖起“明”的帅旗了?一丝不安浮上了博洛的心头。
博洛身边的副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眯着眼,使劲瞧了瞧那迎风招展的旗帜,疑惑道:“贝勒爷,那旗子……怎么瞧着像是前明的官军?”
“官军?”博洛冷笑一声,话语里满是轻蔑,“就凭应天府那帮酒囊饭袋?他们有这个胆子出城跟咱们野战?再说了,李自成手下这帮流寇,什么时候跟官军穿一条裤子了?”
博洛猛地抽出顺刀,"儿郎们!让南蛮子见识见识什么叫什么叫真正的八旗铁骑!"
话音未落,博洛的顺刀向前猛地一挥,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冲锋!”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千名巴牙喇精锐如同被松开缰绳的饿狼,发出一阵震天的嚎叫,催动胯下战马,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朝着李过的大阵席卷而来。马蹄践踏着干裂的土地,发出的轰鸣声仿佛要将整个大地撕裂。尘土被卷上天空,遮蔽了半边太阳,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扑面而来,让李过阵前不少刚放下锄头的士卒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长枪。
李过却稳如泰山,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铁流,甚至能看清最前方清军骑士脸上狰狞的笑容。他没有下令,只是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身后的火枪队一千人,分作三排,静默地站立着。没有寻常军队的喧哗与慌乱,只有一片死寂,仿佛他们不是活人,而是一千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一百五十步!”参将在旁高声报着距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博洛在马上狞笑着,这个距离,己经是寻常明军弓箭的极限,而对于他无敌的巴牙喇来说,这不过是冲锋的开胃菜。他仿佛己经看到了对方阵线崩溃,人头滚滚的场景。
“一百步!”
李过依旧没有动作。
“八十步!”
就在参将几乎要尖叫出来的时候,李过高举的右手猛然攥紧成拳,狠狠向下一挥!
“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只有一个冷酷到极点的字。
“砰砰砰砰砰!”
第一排火枪手扣动了扳机,密集的枪声汇成一声沉闷的巨响。大片刺目的火光和浓烈的硝烟瞬间在阵前炸开,那是硝石点燃黑火药后出现的烟雾。
正在高速冲锋的清军前排,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马背上的清军因失力而跌下马后被后续自己人的马匹踩碎了身体,有的则是战马被流弹射中了头部猛地射中了脑袋后带着其马背上的清军侧翻在地上......
博洛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博洛的战马正人立而起。这个距离本该绝对安全——明军火铳在百步外连门板都打不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过阵中,第一排火枪手己经迅速退后,第二排上前一步,再次举枪。
“放!”
“砰砰砰砰!”
又是一轮齐射,又是一片人仰马翻。硝烟几乎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博洛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溃兵!这不是流寇!这种纪律,这种轮射的效率,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支明军都要可怕!
“砰砰砰砰!”
第三轮枪响了。
三十多匹无主战马在阵前乱窜,却被拒马死死挡在阵前。刚才射击完后撤到最后一排的第一排士兵突然齐刷刷从腰间皮套抽出预装好的油纸包——那是澳门夷匠特制的定装弹药,用丝绸混着火药卷成筒状。随后在第三排士兵射击完后他们刚好装填完成。
这一次的枪声更加震耳欲聋,因为距离太近了。五十步的距离,对于火枪来说,几乎是贴脸射击。最前排的十几名巴牙喇骑士连人带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砸中,胸甲凹陷,身体向后猛地对折,滚烫的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一名悍勇的牛录额真(清军官职)挥舞着马刀冲到了拒马前,却被三颗铅弹同时击中,整个人被打得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