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在城市上空,将正午的天光滤成一种病态的昏黄。林默站在《晨星报》编辑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的烟己积了长长一截灰烬。窗外,报童尖利的叫卖声刺破湿漉漉的空气,像无形的针扎在耳膜上。
“号外!号外!前刑警林默独家揭秘!富豪离奇溺毙冰水,预知画索命!鬼医梦游刻彼岸花!亡妻通灵传秘信!凶楼闹鬼白领危!科学还是灵异?真相只有一个!”
油墨的腥气混杂着雨前的土腥味,从敞开的窗户汹涌灌入。林默的目光扫过楼下攒动的人头,那些仰起的脸上交织着惊恐、猎奇和一种被未知撩拨起的病态兴奋。他撰写的《冰雕尸身与齿轮预兆:西起“超自然”事件背后的致命关联》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这座城市看似平静的死水,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带着血腥味的漩涡。
“反响比预想的还要…沸腾。” 主编老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肥胖的身躯挪过来,将一杯浓得发黑的咖啡塞进林默手里,杯壁烫得惊人。“电话线快被打爆了,有读者声称自己家狗也开始梦游画圈,有老太太说她亡夫昨晚托梦警告她别碰蓝色齿轮…还有,” 老周压低了声音,汗珠从额角滚落,“三家律师事务所发来了律师函,措辞强硬,代表深蓝生物集团,告我们诽谤、散布恐慌、侵害名誉…索赔金额后面跟着的零,够买下半个报社。”
林默没碰那杯咖啡。他的视线凝固在报纸头版那张放大的照片上——陈薇那幅惊悚的预知画,画中陈启明在冰水里绝望拥抱的姿态,与浴缸里那具覆盖薄霜的尸体重叠得严丝合缝。画布一角,那半枚模糊却透着冰冷机械感的齿轮印记,此刻在新闻纸粗糙的纹理上,更像一只充满嘲弄的独眼。
“意料之中。” 林默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捻灭烟头,指尖残留着烟草辛辣的余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深蓝的反应越激烈,越证明他戳中了某个庞大而隐秘的痛处。那痛处,连接着富豪陈启明离奇的冰水之死,连接着外科医生张正在无意识状态下雕刻的彼岸花神经图,连接着退休工人李国栋接收到的、来自亡妻的诡异信息,更连接着深蓝之光写字楼里那面会“吃人”的墙。这些看似孤立、披着灵异外衣的诡异事件,像散落一地的珍珠,而他手中的线,正艰难地试图将它们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名为“回声计划”的深渊。
“律师函不用管。” 林默转身,走向自己那张堆满卷宗的办公桌,步伐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他们告。舆论的发酵需要时间,更需要…再添一把火。” 他拿起一份标注着“张正案补充证物”的文件夹,目光锐利如刀,“老周,帮我联系市局技术科的老刘,就说我请他喝茶,聊聊蓝心诊所那些‘VIP客户’的医疗档案权限问题。”
老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肥胖的身影挪向门口,去应付那此起彼伏、如同催命符般的电话铃声。
林默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巨大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只剩下窗外报童声嘶力竭的叫卖在回荡。他重新点燃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那团越积越厚的阴霾。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廉价的塑料相框。照片上,女儿林晚的笑容灿烂无邪,像一束穿透阴云的阳光。相框背面,粘着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瓶,标签上印着“维生素C”和女儿的名字。
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瓶身。保护。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保护晚晚,保护那些像陈薇一样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保护这座城市不被某种伪装成“超自然”的冰冷科技彻底吞噬。但对手是什么?深蓝生物?那个隐藏在“回声计划”背后的“教授”?亦或是某种他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操控记忆与意识的恐怖力量?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打印纸上用力写下西个关键词:冰水溺亡(Reso-9?)、彼岸花神经图(神经毒素/肌肉操控?)、亡妻传信(次声波/信息窃取?)、集体幻觉(钯金属共振?)。箭头在纸上游走,最终都指向一个模糊而巨大的问号——齿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敲门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进。” 林默头也没抬。
新来的实习生小李推门进来,脸色有些苍白,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纸信封。“林…林老师,收发室刚收到的,指名给您的。没有寄件人信息。”
信封很普通,是最常见的那种。林默接过来,分量很轻。他撕开封口,动作干脆利落。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对折的A4打印纸。展开。
纯白的纸面上,只有西个冰冷的黑色宋体字,像墓碑上拓印下来的铭文:
遗忘是福。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每一个字的笔画都透着一种程序化的规整,毫无人情味,只有赤裸裸的威胁。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关节泛白。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纸面,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
找到了。
在纸张靠近折痕的边缘,沾着几抹极其细微、近乎难以察觉的污渍。不是墨水晕染,也不是灰尘。那是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状态,颜色是…幽蓝色。像是某种工业润滑机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林默将纸张凑近鼻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混合气味钻入鼻腔——柴油燃烧后的刺鼻烟味,混杂着一种冰冷的、如同铁锈般的金属腥气。
深蓝。这个颜色像烙印一样刻进他的脑海。陈启明鞋底发现的蓝色金属碎片,张正梦游时脖颈非人扭转可能涉及的某种蓝色药剂残留,李国栋家那台诡异收音机内部零件可能涂抹的某种蓝色油脂…还有陈薇画作上那半枚齿轮印记边缘渗出的幽蓝线条!
这绝不是巧合!这幽蓝色的油渍,就是一条隐形的线索,一个来自阴影深处的签名!
他猛地抬头:“谁送来的?看清长相了吗?”
小李被林默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没…没有,收发室王伯说是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个子不高,放下信封就走了,一句话没说。”
“监控呢?”
“那个角度…刚好是盲区。” 小李的声音低了下去。
盲区。又是盲区。对手精准地踩在每一个监控的死角,如同幽灵。林默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他将那张印着威胁的纸小心翼翼装进证物袋,动作一丝不苟。遗忘是福?不,他林默字典里,从来只有“真相至上”!
“小李,把这个立刻送去技术科,让他们重点分析边缘的蓝色油渍成分,还有纸张纤维和墨粉来源,动用一切手段!另外,”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老周,准备车,我要去市局法医中心!苏瑾那边…可能有突破!”
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苏瑾在分析陈启明的脑脊液样本,她一定发现了什么。而这封匿名信和信纸上那抹幽蓝,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正将他引向一个更加凶险、也更加接近核心的方向。风暴的中心,漩涡的底部,齿轮咬合的真相…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