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着麻布的窗棂,在土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林夏蹲在灶台前,用木棍拨弄着锅里的艾草水,蒸汽裹挟着辛辣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眼眶发酸。昨天那个难产产妇的脐带残端还在渗液,她必须赶在感染前配制出消毒剂。
"林姑娘,该去李婶家看月子了。"王接生婆挎着竹篮站在门口,篮里的益母草晃出细碎的影子,"昨天你说的'胎盘滞留',俺想了一宿,莫不是'胞衣不下'?"
"对,就是胞衣不下。"林夏关掉火,将煮好的艾草水灌进陶瓶,"产后必须检查胎盘是否完整,否则会血流不止。"她下意识用拇指着陶瓶上的纹路,这动作像极了给宠物犬配药时的习惯。
两人踩着露水往村西走。王接生婆的裹脚布在泥路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忽然压低声音:"昨儿个夜里,俺听见村东头的刘婆子说,你给妇人接生时用的红水水,是从西洋传来的妖药?"
"是碘伏。"林夏叹了口气,"能杀菌,不是妖术。"她想起昨晚为了安抚产妇丈夫,不得不谎称碘伏是"五台山高僧开过光的神水",此刻只觉得嘴角发苦。
李婶的哭声从茅屋传来。林夏冲进屋子,看见产妇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身下的稻草被鲜血浸透。她扯出随身的听诊器——感谢上苍,这个21世纪的医疗器械在穿越时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贴着产妇腹部听了听,子宫收缩声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拿酒来!"她扯开急救包,取出兽用催产素注射液,"王婆,用火烧热剪刀,把脐带残端再剪一公分!"
"剪脐带?"王接生婆瞪大双眼,"那不是要断了孩子的'命根'?"
"命根要是感染了,母子俩都得死!"林夏厉声打断,"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产妇丈夫哆嗦着递来半碗米酒。林夏用牙齿咬开催产素安瓿,针尖刺入产妇足三里穴——这是她从兽医产科教材上学来的穴位注射法,据说能刺激子宫收缩。针管推进的瞬间,她听见王接生婆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给牲口用的针?"老人的声音带着颤抖。
林夏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用了给母猪催产时的操作手法。她看着产妇手臂上暴起的血管,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给实验兔打针的场景,喉头不由得一阵发紧。
"救人的针,不分牲口还是人。"她扯出块干净布条按住针眼,"把酒加热,给妇人喝下去,然后用艾条灸她的关元穴......"
"俺瞧着你不像正经医者。"产妇丈夫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掌按上林夏的手腕,"倒像个......兽医。"
空气瞬间凝固。林夏感觉心跳在耳膜上轰鸣,指尖触到腰间急救包的金属扣——那上面还刻着"宠物医院"的字样。她想起昨天解剖母猪胎盘时,王接生婆惊恐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没错,我确实师从兽医。"她首视着男人的眼睛,"但人畜同理,兽医能治牲口的病,自然也能治人的病。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去请别的大夫,看看他们能不能救你媳妇的命。"
男人的手缓缓松开。林夏转身看见王接生婆正盯着她的听诊器,铜制听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某种神秘的法器。她灵机一动,将听筒塞进老人手里:
"你听听,这是妇人肚子里的声音。孩子的头还没完全入盆,得用手推回去——就像给母羊接生前要调整胎位一样。"
"母羊......也会难产?"王接生婆将听筒贴在产妇腹部,皱纹里露出好奇。
"牲畜和人一样,生产时都会遇到麻烦。"林夏握住老人粗糙的手指,按在产妇隆起的腹部,"感觉到这里发硬吗?这是宫缩,得趁着宫缩间隙,把胎儿的头往下推......"
窗外的麻雀突然惊飞。林夏看着王接生婆按照她的指导调整胎位,突然想起在农大上课时,教授说过的话:"兽医的第一课,是学会把动物当人看。"此刻,这句话在她耳边响起,竟有了全新的含义。
两个时辰后,胎盘终于完整排出。林夏用镊子夹起碘伏棉球,仔细擦拭产妇的会阴——这动作她在动物医院重复过无数次,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王接生婆凑过来看,突然指着棉球惊呼:
"血变黑了!这红水水果然能驱邪!"
"是消毒,不是驱邪。"林夏苦笑,"血变黑说明没有新鲜出血,是好事。"她看着老人眼中渐渐褪去的恐惧,突然意识到,在这个缺乏科学认知的时代,她必须用最首观的现象来解释现代医学原理。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林夏坐在门槛上清洗器械,王接生婆蹲在旁边捣益母草。老人突然开口:"林姑娘,你说的'无菌'是啥意思?昨儿个你不让俺用手碰产妇的伤口,说手上有'细菌'......"
"细菌是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会让人伤口化脓。"林夏将手术刀浸入烈酒,"就像米缸里的蛀虫,平时看不见,等米发霉了才知道它们存在。"
"竟有这种事!"王接生婆的捣药棒顿在半空,"那咋能除掉这些'小虫子'?"
"用开水煮,用烈酒泡。"林夏举起消过毒的手术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以后接生时,所有碰伤口的东西都要这么处理,能少死很多人。"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指着林夏的急救包:"那你包里的'兽用催产素',以后也能给人用?"
"剂量要减半,而且必须打在特定的穴位。"林夏想起现代兽医教材里的配伍禁忌,"人和牲畜的体质不同,得慢慢摸索合适的用法。"
远处传来牧童的笛声。林夏看着王接生婆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操作步骤记在粗麻布上,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些在现代兽医看来稀松平常的知识,在北宋的乡村却成了能救命的"奇技淫巧"。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智能手机——虽然没有信号,但里面存着的《动物医学大典》电子书,或许能成为她在这个时代的"葵花宝典"。
"林姑娘,下晌有个胎位不正的产妇。"王接生婆收拾好药罐,"你要不要一起去?俺们按你说的'无菌'法子试试?"
"去。"林夏站起身,拍掉裙摆上的草屑,"但得先做件事——"她走进茅屋,将产妇用过的带血稻草抱到空地上,"把这些稻草烧掉,产妇的衣物用开水煮透。记住,以后所有产后的污物都要这样处理,能断了疫病的源头。"
"你咋知道这些?"老人看着跳动的火苗,眼神里既有敬畏又有困惑。
"因为我是兽医。"林夏望着升腾的烟雾,想起实验室里的高压灭菌锅,"兽医见过太多牲畜病死,知道怎么让活着的生命少受折磨。"
王接生婆突然跪下,额头贴在泥地上:"请林姑娘收俺为徒!俺想跟着你学这些救人的本事,让村里的妇人少遭些罪......"
林夏慌忙扶起老人,触到她鬓角的白发,心中突然一酸。在现代,兽医是被边缘化的职业;在古代,女子从医更是难如登天。但此刻,她的"不务正业"却成了照亮别人生命的光。
"我教你。"她握住王接生婆粗糙的手,"但不是以师徒的名义,而是以同行的身份。以后你我一起接生,用现代的法子,也用古代的经验,让这里的产妇和婴儿,都能平安长大。"老人眼中泛起泪光。林夏转身看向远处的猪圈,一头母猪正带着幼崽在泥地里打滚。她摸了摸腰间的急救包,突然觉得,无论是给牲畜接生还是给人类接生,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迎接新生命,都是在和死神抢人。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她想,让一个兽医穿越到重视子嗣的北宋,用治疗牲畜的知识救人,这本身就是最荒诞又最合理的安排。而她,愿意成为这个时代的"兽医新娘",在产房的血与汗中,开辟出一条属于现代医学的路。
暮色渐浓时,两人走向下一个产妇的家。王接生婆的竹篮里多了瓶碘伏,林夏的急救包里多了块记录着"胞衣不下处理流程"的麻布。路过村口的土地庙时,老人突然停住脚步:
"林姑娘,以后俺们给人接生,该咋跟人介绍你的身份?"
林夏望着庙前摇曳的烛火,想起昨天难产婴儿的啼哭。风吹动她的衣角,露出急救包上若隐若现的"兽医"字样。她笑了笑,抬头看向漫天星斗:
"就说我是个医者,治得了牲畜,也救得了人。"
王接生婆点点头,皱纹里露出释然的笑意。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像一幅跨越时空的画卷——左边是穿着粗布短打的古代接生婆,右边是带着现代急救包的穿越兽医,她们正并肩走向黎明,走向那个用兽医学知识改写人类医学史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