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的书生柳明轩进京赶考时,在乱葬岗撞见桩奇事。
月下一只戴红花的老黄皮子拦路作揖,尖声问他:“您瞧我像人还是像神呐?”柳明轩吓得书箱坠地,脱口骂了句:“像你娘个腿儿的吊死鬼!”
那黄皮子登时七窍流血,毛发焦黑如遭雷劈。临死前它咬断尾巴,血淋淋地塞进柳明轩怀里:“坏吾百年道行……柳氏三代偿命!”
三年后,云无尘踏进柳宅时,喜堂的龙凤烛还淌着血泪。
新郎柳明轩僵坐高堂,凤冠霞帔的新娘盖头下,竟伸出条黄黑相间的尾巴!更骇人的是满院宾客——个个脖缠褪色红绸,吊死在梁上随风晃荡,脚尖还滴着未凝的喜酒。
“黄三太奶来讨债了……”管家瘫在合卺酒缸旁,酒液里沉着半张黄鼠狼皮,“少爷成亲当日,那畜生顶着新娘盖头闯进来……”
话音未落,新娘的盖头突然飞旋如轮。底下哪有人脸?分明是只双目赤黄的黄皮子!它喉间发出老妪的厉笑:“柳郎好狠心!当年讨封不成,今日老身亲自来讨个新郎官!”
黄影扑向柳明轩的刹那,云无尘的铜钱破空而至。钱眼紫光迸射,那黄皮子惨叫一声,化作红绸遁入地缝。
柳明轩的厢房贴满符咒。他蜷在榻上,腕间拴着根红绳,绳头系着枚粘血的铜钱。
“这是黄仙的‘买命钱’。”云无尘捻起铜钱细看,钱文“嘉庆通宝”竟逆时针旋转,“你祖父收过,你父亲也收过。”
幻象随铜钱转动浮现:柳明轩的祖父柳老贪,年轻时用捕兽夹困住只白毛黄仙。黄仙哀泣讨饶,吐出枚铜钱求换命。柳老贪收钱放生,当夜妻子却暴毙,手中攥着同样的铜钱!
“不是讨封债。”云无尘割断红绳,“是换命劫。”
铜钱坠地裂成两半。半片钱中嵌着黄仙断尾,另半片竟裹着节人类指骨!骨上刻着生辰——正是柳明轩发妻林秀娥的死祭日。
乱葬岗的月光惨绿如磷火。云无尘以指骨为引,掘出座无碑孤坟。棺中女尸颈系红绸,天灵盖钉着七枚铜钱,胸骨处压着褪色的庚帖——新郎竟是柳明轩!
“秀娥?!”随后赶来的柳明轩如遭雷击,“我亲眼见她落葬祖坟啊!”
棺中女尸突然睁眼!腐唇开合间,涌出无数黄毛耗子:“相公忘了吗?是你说‘死人比活人有用’……”
三年前柳家败落,柳明轩为攀附知府,将发妻勒毙献给黄三太奶作“阴媒”。黄仙允诺:以发妻尸骨为桥,助他窃取考官阳寿转运!
“那夜你灌醉考官……”尸骨指爪抠进棺木,“黄仙披着我的皮囊卧在他榻上,吸干寿数渡给你!”腐尸猛然暴起,枯骨攥住柳明轩咽喉:“可你连我的尸骨……都卖给配阴婚的贩子!”
黄三太奶的老巢在义庄地窖。百具棺材竖立如林,每具棺盖贴着褪色喜字。云无尘推门刹那,千面人皮鼓同时震响!
鼓面皆由新娘面皮绷制,鼓槌是森白腿骨。黄影在鼓阵中尖笑穿梭:“老身苦修百年,就想得句‘像神’的封正!柳老贪毁我道行,柳家合该赔我百场姻缘!”
鼓声如浪,云无尘袖中铜钱嗡嗡震颤。柳明轩突然痴笑着走向鼓阵,竟撕下自己面皮往空鼓上贴:“三太奶!我这张皮可做聘礼?”
血溅鼓面的瞬间,地窖顶棚垂下万千红绸。黄三太奶的真身盘踞梁上——它左半身是白发老妪,右半身是腐肉骷髅,脊椎处串着七枚铜钱,钱孔里穿出红线系着所有皮鼓!
“来得好!”它骷髅半身的眼窝燃起绿火,“老身正缺个道士皮绷天婚鼓!”
鼓阵化作血肉漩涡。云无尘踏着鼓点腾挪,桃木剑削断的红绸竟变成毒蛇!黄三太奶的骷髅爪拍向柳明轩天灵盖:“柳郎,用你魂魄助老身讨个天封!”
濒死之际,柳明轩怀中突然滚出半截焦尾——正是当年乱葬岗黄仙的断尾!断尾遇血复活,箭般射入黄三太奶的脊椎铜钱。
“姑奶奶?!”黄三太奶的尖啸震塌地窖,“你竟护着仇人?”
焦尾在它骨缝中游走,发出少女清音:“当年是柳老贪救我出捕兽夹……他骂你像吊死鬼,是为断你邪修之路啊!”
真相随尾血灼烧:百年前讨封的小黄仙,原是黄三太奶的亲妹。它欲借讨封化形邪神,柳老贪那句“吊死鬼”实为破煞金言,反救它免遭天谴!
焦尾燃起青焰。黄三太奶在烈火中褪去腐肉,化作白发老妪原形。它颤抖着捧起焦尾:“原来……我恨错了百年……”
地窖轰然塌陷。晨曦穿透废墟时,万千红绸升空如赤蝶。柳明轩蜷在秀娥棺旁,胸口伏着只气绝的白毛黄仙。
云无尘的铜钱滚落棺缝。钱眼中映出走马灯:秀娥下葬那日,有只断尾黄仙偷埋了半枚铜钱在她口中——正是当年乱葬岗讨封的小妖,来报柳老贪一言之恩。
三年后,云无尘在荒村野店沽酒。卖酒老妪白发如雪,递酒碗时腕间系着褪色红绸。店外坟头伏着只独眼书生,正为墓碑描摹新娘小像。
山风卷起半片残钱,落在云无尘掌心。钱上“嘉庆通宝”西字己磨平,唯剩一道焦尾状的裂痕,在月光下沁出松脂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