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西三十里,有村名“杏源”。此地盛产胭脂杏,花开时节灿若云霞。然三年前,村中老杏树尽数枯死,唯剩村口一株百年血杏,每至子夜便渗出暗红汁液,如泣血。
云无尘踏过满地腐杏时,几只乌鸦正啄食树根处的胶状物。那东西颤如活肉,细看竟裹着半片婴儿指甲!
“道长快回吧……”挎篮老妪哆嗦着抓起把香灰撒向树根,“赵家媳妇昨夜生了怪物,祠堂封门做法事呢!”
赵氏宗祠弥漫着血腥与香烛的浊气。云无尘推门刹那,正撞见骇人景象——
产床上的女子**芷容**面如金纸,腹部竟爬满青紫色经络,如老树虬根盘踞。稳婆瘫在血泊中,手中剪刀沾着粘液,地上滚落一团裹在胞衣里的肉块。那肉块微微搏动,隐约显出五官轮廓,脐带末端却连着……半截桃木根!
“妖胎!是杏妖作祟!”族长赵守仁高举火把,黄铜烟锅磕在供桌砰砰作响,“连人带孽障烧了!”
火把掷向产床的瞬间,云无尘拂尘急扫。火星倒卷,燎焦了族长胡须。
“好个妖道!”赵守仁暴喝,“捆起来!”
家丁持棍涌上时,那肉胎突然裂开缝隙,伸出一条翠绿藤蔓——藤尖卷住云无尘手腕,竟传来女子哀泣般的神念:
**“救娘亲……他们喂她吃杏核……”**
柴房里,云无尘以铜钱划开藤蔓。汁液滴落处,地面竟绽出杏花!
“三年前那场‘杏瘟’,有蹊跷。”芷容的陪嫁丫鬟偷递来一方染血帕子,“小姐被迫吞了百颗杏核冲喜……”
帕中裹着枚骨制哨子,刻满杏花纹路。云无尘吹响骨哨,窗外血杏骤然摇曳,树皮剥落处现出字痕:
> “甲子年七月初七,收童女骨十斤,炼杏林延寿丹。”
> ——赵守仁记
骨哨忽地灼烫!云无尘眼前浮现幻象:月夜杏林,数十具女童尸骨被埋入树根。腐肉滋养下,杏果膨大如拳,摘果者正是赵守仁!
“那些女娃……”丫鬟哭道,“全是外乡逃荒的孤儿!”
地窖铁门推开时,腐臭扑面。
百口陶瓮整齐排列,每瓮浸着具女童骸骨,瓮口杏枝盘绕如蛇。中央丹炉青烟袅袅,炉壁粘着层油脂状人膏。
赵守仁立在炉前,手捧丹丸痴笑:“再服三颗,老夫就能返老还童……”
他吞丹刹那,皮下凸起树根状硬块,脖颈裂开细缝,竟钻出杏花嫩芽!
“看见了吗?”芷容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腹部经络己蔓延至锁骨,皮肤半透明如杏膜,隐约见胎儿蜷缩其中——那胎儿后背生根须,正与母体血脉相连!
“公爹逼我吞的杏核里……”她惨笑,“裹着百年杏妖的种子!”
二十年前的真相随血杏落叶纷飞。
赵守仁为谋杏林,毒杀原主全家。唯有个三岁女娃被老仆藏入树洞,饿极啃食树心,竟与古杏共生。待赵守仁伐树时,树心淌出血泪:
**“取我骨者,世代为杏奴。”**
他砍倒古杏造了祠堂梁柱,却不知梁木夜夜滴血。为镇压树妖,他听信妖道之言,以童女骨炼延寿丹,更将杏妖种子喂给儿媳,欲借胎儿纯阳之躯化妖为丹!
“杏妖要报仇……”芷容抚着腹中胎儿,“可孩子无辜啊!”
祠堂梁柱突然崩裂,血雨倾盆而下!雨中浮现女娃虚影,赤足踏过满地血杏,每一步都生出狰狞根须。
赵守仁在血雨中化作人形杏树。枝干扭曲如骨,果实累累皆是骷髅。他狂笑着抓向芷容腹部:“丹成之时——”
胎儿突然睁眼!脐带根须暴长,刺穿赵守仁的手掌。更骇人的是胎儿后背钻出翠枝,枝头绽放杏花,每片花瓣都映着当年惨死的女童面容!
“好孩子……”芷容含泪吻向腹中胎儿,“替娘……看看春光……”
她猛然拔下发簪刺入心口!心头血喷溅在杏枝上,花朵瞬间由红转白,清香涤尽满室血腥。
血杏女娃的虚影顿住,指尖轻触洁白花瓣。花瓣飘落处,女童们的身影从树根升起,手挽手哼起歌谣:
> “杏花雨,清明风,
> 谁家小囡拾落红……”
三月后,云无尘重返杏源村。
百年血杏己枯,树桩旁生出株新苗。苗下蜷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后背杏花纹路淡如烟霞。芷容的坟头落满白杏花,远看像积着新雪。
更奇的是枯死的杏林逢春再生,花开似雪,结出的杏子晶莹如玉。久病者食之即愈,世人称“慈悲杏”。
云无尘离开那日,见新杏树下有老叟垂泪。细看竟是赵守仁——他己成守树人,双脚生根,满身杏花,再不能离树半步。
山风吹过洁白杏海,将婴孩的笑声送往天际。
云无尘怀中铜钱微微发烫,紫霞峰的松涛声里,恍惚传来师父的叹息:
最毒非妖物,是人心浇出的孽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