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云无尘踏入了一座荒村。
此地名唤“白溪村”，本应是稻香鱼肥的富庶之地，如今却屋舍倾颓，田垄荒芜。村口的老槐树上悬着一盏褪色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是谁在无声地招手。
云无尘微微皱眉。他下山己有半月，一路斩妖除魔，却从未见过如此浓重的死气——不是妖邪作祟的阴冷，而是某种更沉寂的、近乎绝望的气息。
“这位道长，可是要借宿？”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无尘转身，见一老妪拄着拐杖站在阴影里。她身形佝偻，脸上皱纹纵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两粒燃尽的炭火。
“正是。”云无尘拱手，“不知村中可有客栈？”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黄牙：“这年头哪还有客栈？不过老身家里倒有间空屋，道长若不嫌弃，可暂住一宿。”
云无尘点头致谢，随她向村中走去。
路上，他注意到许多屋舍门前都挂着白灯笼，灯笼上写着模糊的字迹，像是人名。
“这些是……”
“死了人，自然要挂灯。”老妪头也不回，“三年来，村里死了西十七口，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云无尘心中一凛。
老妪的家是一间低矮的土屋，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一盏油灯放在桌上，灯焰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道长早些歇息吧。”老妪指了指角落的草铺，“夜里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莫要出门。”
云无尘颔首，待老妪离去后，他取出罗盘，只见指针剧烈颤动，最终指向村西方向。
“果然有古怪……”
他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子夜时分，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许多人赤足踩过泥土。云无尘睁眼，透过窗纸，看见点点白光飘过——是那些白灯笼！
灯笼无人执持，却自行漂浮，缓缓向村西移动。灯下隐约有黑影跟随，身形佝偻，如同牵线的木偶。
云无尘悄然推门，跟了上去。
灯笼队伍最终停在一座破庙前。
庙门早己腐朽，匾额斜挂，上书“白骨娘娘庙”三字，字迹猩红如血。
灯笼鱼贯而入，云无尘闪身跟进。
庙内，数十盏白灯笼悬于梁上，照得殿堂亮如白昼。正中央的神龛里供着一尊女子塑像——那塑像通体雪白，竟是由人骨拼接而成！塑像的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镶嵌着黑曜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灯笼下的黑影跪伏在地，开始低声诵念：
“白骨娘娘，收我残魂……”
“供我血肉，赐我长生……”
声音沙哑重叠，如同千百只虫蚁啃噬枯骨。
云无尘握紧桃木剑，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道长，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他猛然回头，那引路的老妪正站在庙门口，脸上的皱纹不知何时己舒展开来，竟变成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你不是凡人。”云无尘冷声道。
“我当然不是。”女子微笑，“我是这白骨庙的庙主，也是唯一活着的祭品。”
女子自称“阿芷”，原是村中绣娘。三年前，村中闹饥荒，有人提议祭祀白骨娘娘换取粮食。
“起初只是牲畜，后来是病人，最后……”她指了指那些灯笼，“是活人。”
灯笼上写的，全是死者姓名。每死一人，庙中就多一盏灯，而村人会分到一块“肉脯”——据说吃了能暂缓饥饿。
“那你为何还活着？”云无尘问。
阿芷的笑容变得凄厉：“因为我自愿成了‘灯芯’。”
她掀开衣袖，露出手臂——那皮肤下竟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灯芯草！
“以人为烛，可燃百年。”她轻声道，“只要灯不灭，村人就能继续分食‘恩赐’……”
云无尘终于明白村中的死气从何而来。这不是妖祸，而是人魔！
“你可知那些肉脯是什么？”他厉声问。
阿芷歪头一笑：“重要吗？他们吃得开心就好。”
话音未落，神龛上的白骨塑像突然动了！
#### **第五章 斩灯**
塑像的骨手猛地伸长，抓向云无尘！
他侧身避过，桃木剑横扫，将骨指斩断。断骨落地，竟化作几只白鼠，吱吱叫着钻入地下。
“没用的。”阿芷叹息，“白骨娘娘吃掉了整个村子，你斩不断这份因果。”
梁上的灯笼开始剧烈摇晃，灯光骤然大盛。每一盏灯中都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哀嚎着伸出手，试图抓住云无尘。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云无尘咬破指尖，在剑身画下血符。剑光暴涨，如烈日破晓，所过之处灯笼纷纷炸裂！
灯油泼洒在地，竟是粘稠的黑血。
阿芷尖叫一声，扑向最后一盏灯——那是她的本命灯。
“别灭……我不能死……”
云无尘一剑刺穿灯盏。
火焰熄灭的瞬间，阿芷的身体迅速干枯，最终化为一具套着衣服的灯芯草人。
庙宇开始崩塌。白骨塑像寸寸碎裂，露出核心——一具蜷缩的童尸，心口插着一根金簪。
“原来如此……”云无尘黯然。
这哪是什么白骨娘娘？分明是百年前被献祭的童女，怨气凝结成精，诱使后人重蹈覆辙！
黎明时分，云无尘站在村口。
身后的村庄在晨光中迅速腐朽，屋舍坍塌，草木凋零，仿佛一瞬间走完了百年的光阴。
最后一盏白灯笼从槐树上掉落，碎成尘埃。
风中传来细弱的童声：
“为什么……要选我……”
云无尘沉默良久，最终取出一张往生符，点燃后抛向空中。
“去吧，来世莫生于此地。”
符灰飘散，远处山道上，隐约有个小女孩的身影蹦跳着消失在了晨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