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微推开"蔓生工作室"那扇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阳光透过整面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图案,而江蔓正坐在窗边的工作台前,指尖捏着细笔专注地勾勒着木质模型的榫卯结构。她身上的米白色针织衫沾了点木屑,发尾用一支银杏叶形状的簪子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江蔓闻声抬头,笔尖在模型边缘留下一道细微的墨痕。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视线落在秦清微带来的咖啡上,忽然想起昨晚周时谦端着泡面时,警服袖口沾着的夜露湿气。"清微你看,"她拿起桌上的微型斗拱模型,指尖划过某根横梁的凹槽,"这个结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好像...有人教过我怎么组装。"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她腕间的玉镯上晃动,秦清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复查时,医生说的那句"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会伴随碎片化记忆闪回"。她不动声色地撇开设计稿递过热咖啡轻声道:"先喝杯东西吧,你昨天不是说要去老宅拿些旧图纸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江蔓接过咖啡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却驱不散心底那点莫名的怅然。她望着窗外街道上巡逻车闪过的警灯,忽然想起昨晚周时谦逃离时,肩章在楼道灯光下歪斜的样子,忍不住喃喃道:"对门邻居...好像有点奇怪。"
秦清微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医生说过,强烈的刺激或熟悉的场景可能会触发江蔓的记忆恢复,但也可能带来更大的情绪波动。她斟酌着开口:"也许是你想多了,新邻居总是要互相认识一下的。"她故意将话题引开,"对了,老宅的旧图纸你找到了吗?上次你说想看看以前设计的那个榫卯结构模型。"
江蔓摇摇头,眼神有些失焦:"还没来得及找,昨天在姐姐家待得太晚了。"她望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忽然想起昨晚周时谦逃离时,楼道里那盏昏黄的声控灯,"清微,你说...人会不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熟悉感?就像很久以前认识一样。"
秦清微握住江蔓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那时秦清微就知道,有些事早己偏离预设的轨道。梁执砚用“保护”做壳,将江蔓隔绝在过去之外,可林砚和周时谦之间总归会有一个人受伤——秦清微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她更希望江蔓能找回记忆回到周时谦身边。记忆里江蔓说起周时谦时,眼尾的小痣会随着笑意轻轻颤动,爱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若江蔓在空白的人生里重新爱上别人,等到记忆恢复的那天,那些重叠的情感只会变成插向心脏的利刃。
“清微?你怎么了?”看着突然失神的秦清微江蔓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秦清微猛地抬头,撞见对方疑惑的目光,连忙将咖啡杯推过去:“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该趁热把咖啡喝了。”她看着江蔓低头啜饮的侧脸,喉结忍不住滚动——若某天江蔓在别人的求婚戒指前露出幸福的笑容,而周时谦只能穿在远处,用敬礼的姿势目送她走向另一段人生,那才是对“爱”字最残忍的注解。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秦清微在心里默默祈祷:至少让她先记起爱,再决定未来。
“你是说你的邻居?”秦清微决定帮江蔓一起去找回这段记忆,而不是让她选择遗忘。
秦清微指尖轻轻叩击着咖啡杯沿,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的光:“你是说你的邻居?”她倾身向前,将散落的设计稿拢成一叠,指腹在那张画着警服背影的纸上停顿片刻,“蔓蔓,你不觉得这些熟悉感很奇怪吗?就像……”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就像被刻意藏起来的拼图碎片。”
“清微我以前就认识他对不对?”
秦清微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震动,指尖捏着的咖啡杯几乎要脱手。她垂眸避开江蔓锐利的视线,佯装整理散乱的设计稿,“你们住对门肯定认识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柳絮。
“是吗?”江蔓将信将疑地歪过头,腕间的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想起昨晚周时谦煮泡面时,开橱柜拿锅的动作熟稔得仿佛刻在肌肉记忆里。
深夜十点的楼道里,声控灯在江蔓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将她湿漉漉的发梢照得发亮。水珠顺着发尾滴落在米白色睡衣的肩带上,她攥着半干的毛巾,指尖在周时谦家的门把手上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板。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时谦打开门时警服己经褪去了显然是下班很久了,看到江蔓时明显愣住了——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几缕湿发贴在脸颊旁,眼神却带着某种豁出去的坦荡:“那个……我家吹风机坏了,能借你的用用吗?”
周时谦的目光落在她发梢滴落的水珠上,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夜风从楼道灌进来,吹得江蔓打了个寒颤,他连忙侧身让她进来:“先进来,别着凉了。”屋内只开了盏客厅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消毒水气息,江蔓赤脚踩在地板上,忽然发现玄关处摆着一双和记忆碎片里一模一样的黑色皮鞋。
“吹风机在卫生间,”周时谦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时像被烫到般缩回,“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他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江蔓却在看到他打开橱柜的动作时猛地顿住——他甚至没看就准确拿出了和她家同款的骨瓷水杯。
卫生间的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江蔓插上吹风机电源时,忽然在镜中看到周时谦站在门口的倒影。他手里端着水杯,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玉镯上。吹风机的热风卷起她的发梢,雪松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她忽然想起某个模糊的画面: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人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说“吹头发要擦干,不然会头疼”。
“谢谢。”江蔓关掉吹风机时,头发己经半干,她接过周时谦递来的水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周时谦猛地后退半步。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周时谦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比平时低了也温柔了些。他送她到门口时,楼道的声控灯恰好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江蔓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顿,忽然转身看向他模糊的轮廓:“周时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空气瞬间凝固。周时谦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按亮了声控灯,灯光下他的眼神复杂得像片深潭,落在她眼尾的小痣上,许久才低声道:“快进去吧,晚上锁好门。”门在江蔓身后轻轻关上,她靠在门板上,听见周时谦在门外停留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所以他为什么不回答自己?江蔓并不生气他一天不回答她就继续问,问到他回答为止!
第二天清晨,她故意在楼道“偶遇”刚值完夜班回来的周时谦。他警服肩章上还沾着夜露,眼下乌青浓重,看到她时脚步明显一顿。江蔓却像没事人一样扬起手里的豆浆:“周警官早啊,昨天吹风机很好用。”见他只淡淡“嗯”了一声,她立刻追问:“对了,昨晚问你的事——我们以前到底认不认识?”
周时谦端着豆浆的手微微收紧,塑料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盯着楼道里斑驳的地砖:“邻居而己。”说完便想绕开她上楼,却被江蔓伸手拦住。“邻居会知道我喜欢用骨瓷杯?”她仰起脸,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脸上,“邻居会在看到玉镯时喉结滚动?周时谦,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们只是邻居?”
周时谦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与江蔓对视,却在触及她腕间玉镯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那抹温润的青色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在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他不敢贸然开口:万一这只玉镯只是巧合?万一眼前的她真的是被自己遗忘的人?他见过太多因记忆偏差造成的悲剧,更怕自己脱口而出会让这个好不容易重新出现在生命里的人,再次像泡沫般消失。
“你……”江蔓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指尖无意识地着玉镯边缘。周时谦猛地回神,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困惑与期待,心脏像被细密的针狠狠扎穿。他怕吓到她——怕自己失控的眼神、颤抖的指尖暴露深藏的汹涌情绪;更怕那个人不是她——怕自己执着的记忆只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催生的幻影,怕她腕间的玉镯只是命运开的又一个残酷玩笑。
江蔓看着周时谦躲闪的目光,心里那点执拗忽然软成了一滩温水。她晃了晃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忽然噗嗤笑出声,将纸杯塞进他空着的那只手里:“算了当我没问。”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时,故意用指甲轻轻挠了挠,像小时候逗弄邻居家怕痒的猫。
“昨晚吹风机的谢礼,走了。”她转身时故意把拖鞋踩得啪嗒响,发梢扫过他手背时带起一阵风。
他低头喝了口豆浆,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却掩不住喉头的酸涩。纸杯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像根极细的藤蔓悄悄缠住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