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囚笼的初妆
巨大的落地窗外,晚霞将天空烧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像是即将燃尽的火焰,带着一种绝望的美。
林晚站在衣帽间中央,西周是顶天立地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白色衣裙——蕾丝的、真丝的、缎面的,无一例外都是苏黎生前最爱的风格和尺寸。
她像往常一样,麻木地从中挑选了一件复古蕾丝长裙。
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镜子里的人,五官清秀,皮肤苍白,唯独那双眼睛,像蒙尘的琉璃,空洞地望着镜中的倒影。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手法熟练地开始描画。加深眼窝,拉长眼尾,用特定的色号晕染唇瓣……镜中的脸,在脂粉的修饰下,渐渐趋近于墙上那张巨大相框里的女子——苏黎。
那是傅承聿心中永不磨灭的白月光,也是她林晚存在的唯一理由和价值。
五年前,她因为弟弟林阳急需天价手术费,走投无路时,遇到了傅承聿。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眼神冰冷如刃,递给她一份协议。
“林晚?你的眼睛,很像她。”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签了它,你弟弟的病,我负责到底。代价是,你成为她,首到我厌倦为止。”
协议条款苛刻:她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兴趣爱好,都必须无限接近苏黎。
她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她只能是“苏黎”的完美复制品。
为了弟弟,林晚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也签下了自己的灵魂。
婚后,她住进了这座比宫殿还要华丽冰冷的别墅。
傅承聿给了她锦衣玉食,给了她弟弟最好的医疗条件,却吝啬于给她一个真正的眼神。他看她的目光,永远穿透她,落在那个逝去的幻影身上。
他会在深夜醉酒归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跌跌撞撞地闯入她的房间,将她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眼神迷离而痛苦,一遍遍地嘶哑低吼:“阿黎…阿黎…别离开我…”
那一刻,林晚的心会为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孤寂和痛苦而狠狠揪紧,也会为自己这卑微的、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替身身份而痛彻心扉。
在他酒醒后,迎接她的永远是更深的冰冷和刻意的疏离。
只有在那些他错认的醉酒时刻,她才能短暂地感受到一丝“被需要”的错觉。
一次,他醉得不省人事,在她房里睡去,遗落了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钢笔。
林晚像做贼一样偷偷藏起了它。
这是傅承聿给她的,唯一一件不属于“苏黎”的东西,是她作为“林晚”存在过的卑微证明。
最近,林晚感觉身体有些异样。疲惫、恶心,月事迟迟不来。
一个隐秘而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偷偷买了验孕棒,当那清晰的两道红杠出现在眼前时,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狂喜同时攫住了她。
恐惧傅承聿的反应。
他会允许一个替身生下带有他血脉的孩子吗?
这个孩子,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悲剧?
喜悦……这是她和他之间唯一的、真实的联系!
也许……也许这个孩子能打破替身的魔咒?
也许傅承聿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分给她一点点属于“林晚”的温情?
她偷偷去了医院,当冰冷的仪器滑过腹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影像出现时,林晚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手抚摸着屏幕,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属于“生”的悸动。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傅承聿的生日快到了。林晚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把怀孕的消息,作为生日礼物告诉他。
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替身,她是一个母亲了!
她渴望看到傅承聿脸上出现一丝惊讶,哪怕只有一丝,属于“林晚”带来的惊讶。
她推掉了傅承聿安排的造型师,第一次尝试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选了一条剪裁优雅的白色长裙。
她亲手做了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上面用奶油细细勾勒出简单的花纹。
她点燃了烛台,昏黄的烛光在空旷奢华的餐厅里跳跃,映着她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晚霞的余烬彻底消失。
门口终于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捧起蛋糕,努力扬起一个练习了许久的、苏黎式的温婉笑容,迎向门口。
门开了。
傅承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应酬后的酒气和冷冽的夜风。
他英俊的面容依旧冷峻,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而,林晚所有的笑容和期待,在看到傅承聿身后那个怯生生探出头的女孩时,瞬间冻结在脸上,然后寸寸碎裂!
那个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条与苏黎旧照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淡蓝色连衣裙。
她的眉眼,竟然与苏黎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纯净无辜,楚楚可怜,几乎就是苏黎年轻时的翻版!
女孩似乎被别墅的奢华和林晚的注视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傅承聿身后缩了缩,小手轻轻拽住了傅承聿的衣角。
傅承聿的目光扫过精心布置的餐桌、摇曳的烛光,最后落在林晚捧着的蛋糕和她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但当他的目光落回身边的女孩身上时,那冰冷的眼底竟瞬间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温和与……纵容?
“阿晴,别怕。”
他的声音是林晚从未听过的轻柔,
“这是我们的家。”
他自然地揽住女孩的肩,将她带到灯光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看向林晚,仿佛她只是空气。
他对着那个叫阿晴的女孩介绍道:
“这位是林晚,家里的……远房亲戚。”
然后,他才像是终于想起林晚的存在,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对着林晚说:
“这是苏晴,苏黎的妹妹。以后她就住在这里了。”
苏黎的妹妹?!
住在这里?!
林晚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捧着蛋糕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冷。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将她所有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
苏晴怯生生地看着林晚,目光却在她脸上、裙子上飞快地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又细又软:
“林晚姐姐好,打扰了。”
那神态,那语气,活脱脱就是苏黎当年撒娇时的模样!
“啪嗒!”
林晚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蛋糕首首坠落在地!
精美的奶油摔得稀烂,飞溅得到处都是,黏腻地糊在昂贵的地毯上,也沾污了她洁白的裙摆。
与此同时,一股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毫无征兆地从下腹猛地炸开!
那痛楚如此尖锐,瞬间剥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思考能力。
她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弯下腰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大腿内侧汹涌而下,迅速染红了白色的裙摆,滴落在同样狼藉的地毯上,与奶油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刺目惊心的、肮脏的猩红!
“啊……” 林晚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几步之遥、那个她深爱又恐惧的男人伸出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求救般的呜咽。
傅承聿!
救救我们的孩子!
然而,傅承聿只是皱着眉,看着地上摔烂的蛋糕和狼狈不堪的林晚,眼神冰冷而嫌恶。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林晚裙摆上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眼的鲜红!
就在林晚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裤脚的那一刻,苏晴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带着哭腔的低呼:
“啊!血……好多血!承聿哥哥,我好怕!”
她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扑进傅承聿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身体瑟瑟发抖。
傅承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林晚的手即将碰到他的前一秒,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彻底拉开了他与林晚的距离,也彻底隔开了生与死的界限。
他稳稳地接住了扑进怀里的苏晴,大手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是林晚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别怕,阿晴,有我在。”
林晚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在了冰冷的空气中,然后无力地垂落,重重地砸在沾满奶油和血污的地毯上。
她清晰地看到了傅承聿后退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苏晴的保护欲,以及对她……那深不见底的冷漠和厌恶!
腹部剧烈的绞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在来回切割,身下的温热液体还在不断涌出,带走她生命的温度,也带走她腹中那个小小的、刚刚萌芽的希望。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
原来……
她连尘埃都不如。
她的孩子,她的期待,她的生命,在他眼中,甚至比不上苏晴一声虚假的惊呼!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林晚最后模糊听到的,是傅承聿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对着匆匆赶来的助理吩咐:
“送她去医院。”
“处理干净。”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她怎么了?”。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那片属于她和孩子的……刺目猩红。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别墅死寂的夜空。
林晚被抬上担架,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
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别墅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那璀璨的光芒在她涣散的瞳孔中破碎成一片冰冷的光点。
傅承聿搂着怀里“受惊”的苏晴,背对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晚霞早己烬灭。
属于林晚生命里最后的光,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