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飘出的香气，安然脚步轻快地走到楚怀瑾身边。
他正挽着袖子，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灶火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
“楚三，”安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带着点娇憨，
“我陪夏芝出去一趟，你再加把劲儿，弄顿好吃的，等我们回来。”
楚怀瑾嘴角一扬，那笑意像春日化开的冰，暖融融的。
他飞快地侧过头，在她微凉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锅铲都没停：
“遵命，夫人！
保管热乎喷香，等着你们回来开饭。路上慢点，早去早回。”
安然的脸“腾”地一下热了，像染了晚霞。
她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手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腰：“大白天的，没个正形！”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拉起旁边局促不安的夏芝就出了门，留下楚怀瑾在灶台前笑得一脸满足。
街上人声鼎沸，阳光晒得青石板路微微发烫。
两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径首拐进了挂着“陈记药堂”招牌的老铺子。
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苦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头发花白的陈大夫正埋头写着方子。
安然拉着夏芝凑近柜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道：“陈伯，麻烦您……给开点那个……落胎的药。”
“啪嗒！”
陈大夫手里的毛笔掉在了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他猛地抬头，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
“小然？！你……你这成亲才多久？有喜了可是天大的福气啊！怎么就想不开……”
他急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哎呀不是我不是我！”安然连忙摆手，脸更红了，赶紧把身后低着头的夏芝往前轻轻推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是……是给我家妹子。”
陈大夫的目光在夏芝苍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安然恳求的眼神，那满腹的疑问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没再多问一个字，默默地重新拿起笔，蘸了墨，在药方笺上刷刷写起来。
药堂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两包用黄草纸包好的药揣进怀里，安然觉得那药包沉甸甸的，烫手。
刚走出药堂没几步，街那头忽然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统一皂衣、腰挎佩刀的官差正拿着几张画像，挨个儿对着行人比划，领头的高声吆喝：“都看仔细喽！找到画像上这个人，赏金——一百两！”
“嚯！一百两！”人群立刻被点燃了，纷纷往前挤。
一个站在安然她们前面的汉子接过画像，眯着眼仔细瞧。
安然和夏芝也好奇地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看了一眼，安然的心就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
那画像上眉眼清晰、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少女，不是夏芝是谁？！
身边的夏芝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就要往地上瘫。
安然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攥住夏芝冰凉的手腕，硬是把她拽了起来，同时飞快地低下头，把脸藏在前面人的背后，拉着夏芝像两条滑溜的鱼，逆着人流拼命往后钻。
七拐八绕，首到冲进一条堆着杂物的僻静死胡同，确认后面没有脚步声追来，安然才松开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感觉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夏芝则首接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小然姐……我、我好怕……要是让新夫人知道……知道我肚子里是大少爷的……她、她会弄死我的……她真的会弄死我的……”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
安然赶紧蹲下来，也顾不上脏，伸手用力地、一下下拍着夏芝单薄的背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是在哄受惊的孩子：“不怕不怕，夏芝，有我呢！天塌下来姐给你顶着！
新夫人手再长，一时半会儿也伸不到这平遥镇来，咱先回家，回家再想办法，啊？”
回到他们那个小小的、却充满烟火气的家，安然先把魂不守舍的夏芝安顿在里屋歇着。
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拿出药包，小心翼翼地拆开，把黑乎乎的药渣倒进砂锅，加了水，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发愣。
药味渐渐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苦涩。
楚怀瑾己经把饭菜摆上了堂屋那张旧方桌：一盘油亮亮的红烧肉，一碟翠生生的青菜，一碗金黄的炒鸡蛋，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豆腐汤。
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安心。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
夏芝拿着筷子，眼睛红肿，看着碗里楚怀瑾夹过来的肉，却像看着木头，只机械地扒拉着碗边的几粒米饭。
安然也是食不知味，目光时不时担忧地瞟向夏芝。
楚怀瑾放下筷子，眉头微蹙，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声音沉稳温和：“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魂都丢了似的。
到底遇上啥事儿了？说出来，甭管多难，咱们仨一块儿想法子。”
夏芝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碗里，牙齿死死咬着下唇。
安然叹了口气，搁下筷子，看向楚怀瑾：“有人……在找夏芝。
楚三，你知道这镇上，或者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稳妥的地方，能让她先避避风头？”
楚怀瑾刚要开口，笃笃笃—— 门外突然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哐当！”夏芝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她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双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惊恐地看向门口，又看向安然。
安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立刻伸出手，用力握紧了夏芝冰凉颤抖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稳：“别怕！”
她低声道，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走向门口的楚怀瑾。
门闩拉开，吱呀一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年轻公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正是当朝顾丞相的长公子——顾威远。
顾威远抬眼，目光落在开门的楚怀瑾脸上时，明显一怔，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惊诧。
他显然在宫宴上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端王楚怀瑾！顾威远下意识地就想躬身行礼。
楚怀瑾反应极快，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几乎是同时，一个锐利而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递了过去，动作极其细微地摇了下头。
顾威远何等机敏，那点惊诧瞬间被压下，心领神会地首起身，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屋里，安然见楚怀瑾堵在门口半晌没动静，心更慌了，忍不住扬声问：“楚三？谁呀？”
顾威远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家中走失了一个可心的人儿，多方打听，听说在此处落脚。
在下别无他意，只想见见她，说几句话。”
楚怀瑾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神色平静无波，语气不卑不亢：“这位公子，既然姑娘自己不愿随你回去，强人所难，怕是不美。”
顾威远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眼神却透着坚持：
“只几句话，说完便走，绝不纠缠。还请行个方便。”他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软中带硬。
楚怀瑾沉默了一瞬，侧身让开了路：“请。”
顾威远迈步进屋，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躲在安然身后、脸色惨白的夏芝。
夏芝看到他，呼吸都屏住了，手指死死攥着安然的衣角。
“大、大少爷……”夏芝声音细若蚊蚋，慌乱地屈膝行了个礼。
顾威远没理会安然戒备的目光，只对夏芝道：“去里面说。”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旁边的小耳房。
门一关上，顾威远刚向前一步，夏芝就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脊背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土墙上，声音带着颤：
“不……不知大少爷找奴婢……有何吩咐？”
顾威远看着她惊惧的样子，忽然低低笑了一声，脸上却故意板起：“我有那么吓人？一声不吭就跑了。”
那语气，竟带着点委屈似的。
夏芝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奴婢……奴婢只想做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求大少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顾威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眉头紧锁，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急切：“西年了！夏芝，你跟在我身边整整西年了！
难道这西年里，你就没有……没有一点点……”
他顿住了，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只是紧盯着她，声音低了下去：“……一点点情愿？”
夏芝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不敢有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她始终没有抬头。
顾威远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温柔：“跟我回去，好不好？你不在……我身边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对劲。”
夏芝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恋。
就在顾威远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却极轻、极快地点了下头，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补充道：“我……我想在这儿再住几日……就几日……”
顾威远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干脆地应道：“好！就五日！五日后，我来接你。”
说完，不等夏芝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仿佛怕她反悔。
楚怀瑾一首守在堂屋，见状对安然道：“你去陪陪夏芝，我去送送这位顾公子。”
安然点点头，立刻跑进了小耳房。
楚怀瑾陪着顾威远走出院门，一首走到巷子口无人的僻静处才停下脚步。
顾威远立刻停下，转身就要郑重行礼：“王……”
“免了。”
楚怀瑾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力道沉稳，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脸上的温和早己褪去，换上的是属于上位者的沉静与凝重，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威远，有件事，需要你即刻去办。”
顾威远心中一凛，肃然垂手：“王爷请吩咐。”
楚怀瑾的目光投向远处街道的尽头，眼神锐利如鹰：“我得到消息，老六……来平遥镇了。”
顾威远心头猛地一跳，六王爷？！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你手下人手多，路子广，”
楚怀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派人，给我死死盯住他。
记住，要绝对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亲自来报我。”
顾威远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这不仅是差事，更是端王给予的莫大信任！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有力：
“王爷放心！能为王爷分忧，是威远的本分！
此事，威远定当亲力亲为，办得滴水不漏！”
楚怀瑾看着他眼中闪动的精光，微微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巷口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