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发现林小雨的秘密手账纯属意外。
那是个闷热的周六下午，他正在客厅地板上组装新买的散热架，需要找一把小螺丝刀。林小雨的卧室门虚掩着——通常她会大方地喊"自己进去拿"，但此刻她正在楼下取快递。
祁寒轻敲两下门板便推门而入。林小雨的房间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柑橘香，床上堆着几个卡通抱枕，书桌则整齐得不像话。螺丝刀就在桌面笔筒里，但取的时候，祁寒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笔记本。
本子摊开在地上，露出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彩色标注。祁寒本想合上放回，却瞥见自己的名字。表格分三栏：日期、情绪状态、用药情况。最近一周的记录显示：
"7/15：祁寒躁期，凌晨3点还在编程（画了个熊猫眼表情）"
"7/17：抑郁期来临，偷偷减少药量（生气的小猫贴纸）"
"7/19：恢复稳定，吃光了我做的蛋包饭！（金色星星贴纸）"
下一页是深圳大学继续教育学院的课程表，旁边画着卡通版的祁寒戴学士帽的样子；再往后是星辰科技的项目截止日期，标注着"记得买咖啡和巧克力"。
祁寒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圆圆的字体和彩色贴纸。林小雨记录这些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表情呢？是担忧地皱眉，还是像往常一样哼着歌？
门铃响了。祁寒慌忙合上本子放回原位，螺丝刀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你的散热架到啦！"林小雨抱着纸箱冲进来，脸颊因为爬楼梯而泛红，马尾辫一甩一甩，"咦，找到了？"她看到祁寒手里的螺丝刀。
"嗯。"祁寒点头，喉咙发紧，"谢谢。"
林小雨歪头看他："怎么了？脸这么红，中暑了？"她冰凉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带着刚拆快递的纸箱气味。
祁寒摇头，突然注意到她T恤上印着的图案——一只抱着草莓的小恐龙，和手账上的贴纸风格如出一辙。
"这个...很可爱。"他指了指。
林小雨低头看了眼，立刻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对吧！楼下新开的文具店买的，还有同系列发绳！"她变魔术般从手腕上褪下一个草莓发圈，"送你一个？"
祁寒接过那个小小的、带着她体温的发圈，不知该放哪，最终套在了手腕上。林小雨拍手大笑："好看！技术宅时尚单品！"
那天晚上，祁寒罕见地主动提出去看电影。林小雨兴奋地翻出她最爱的恐龙连帽衫，硬给祁寒套了件印有二进制代码的T恤："情侣装！"她宣布道，完全无视祁寒通红的耳根。
影院里，林小雨抱着超大桶爆米花，看到一半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祁寒僵首着身体，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拂过自己锁骨，银幕的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小雨迷迷糊糊地嘟囔："下次要看恐龙纪录片..."脑袋一歪又靠过来。祁寒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摇摇头。
凌晨两点，祁寒被雷声惊醒。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划破夜空时，他看见客厅有微光。林小雨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照亮她困倦的脸。
"还没睡？"祁寒轻声问。
林小雨吓了一跳，差点摔了电脑："有个数据模型明天要交..."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吵醒你了？"
祁寒摇头，在她身边坐下。电脑上是星辰科技上海分公司的项目文件，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让人眼花缭乱。
"这个模型...有问题？"他看出她卡住的地方。
林小雨瘪瘪嘴："标准算法会筛掉偏远地区用户，我想改得更公平些..."她揉着发红的眼睛，"但总监说会增加服务器负载。"
祁寒接过电脑，快速浏览代码。问题确实复杂——要在不降低效率的前提下实现更公平的分布算法。他沉思片刻，突然有了思路。
"可以用分块处理。"他新建了一个文件，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先按区域分组，再在组内随机..."
林小雨凑过来看，发丝垂落在祁寒手臂上，痒痒的。她身上带着草莓牙膏和睡眠喷雾的气味，温暖得像个小太阳。
"天才！"她突然抱住祁寒的胳膊，"你怎么想到的？"
祁寒僵住了，血液全往脸上涌。林小雨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赶紧松开，假装整理根本不乱的衣角。
"呃...要喝奶茶吗？"她突兀地转移话题，"我买了新口味。"
没等回答，她就蹦起来冲向厨房。祁寒听见开柜子和微波炉的声音，接着是林小雨的小声惊呼——肯定又烫到手了。他嘴角不自觉上扬，继续修改代码。
五分钟后，林小雨端着两杯马克杯回来，左手食指贴着卡通创可贴。"尝尝，"她得意地说，"茉莉奶绿加蜂蜜，独家配方！"
祁寒抿了一口，甜度超标，但茉莉香气让他想起温州电子厂初遇时，她头发上的味道。
他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工作到天亮。林小雨最终完成了那个"更公平"的算法模型，代价是眼睛红得像兔子，哈欠连天。
"值得。"她揉着眼睛说，声音因疲惫而软糯，"对的事情不能因为难就不做。"
这句话像石子投入祁寒心湖。他看着林小雨倔强的侧脸，突然很想把此刻的她画下来——不是用代码，而是用真正的纸笔，像她手账里那些小漫画一样。
雨停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林小雨伸了个懒腰，T恤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祁寒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对窗外的小鸟产生了浓厚兴趣。
"我去睡会儿..."林小雨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不是要去龙的游戏试玩会吗？"
祁寒这才记起约定。看着林小雨困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他轻声说："改天吧。"
"不行！"林小雨突然精神了，"说好要帮你拓展社交圈的！"她冲进卫生间洗漱，声音混着水声传来，"我洗个脸就好...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
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地铁里。林小雨戴着夸张的墨镜遮浮肿的眼睛，时不时靠在他肩上打盹。祁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手腕上的草莓发圈蹭着她的发梢。
龙的试玩会在一家咖啡馆举办。到场的大多是年轻学生和独立游戏开发者，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热情。龙看到他们，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祁寒！这边！"他穿着像素狼头的痛T，头发用发胶抓成夸张的刺猬状，"这位就是屏保女友？"
林小雨瞬间清醒，摘下墨镜："什么屏保？"
祁寒的耳朵红得要滴血。龙浑然不觉气氛微妙，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游戏设计理念。林小雨很快被展台上的各种周边吸引——毛茸茸的兽耳发箍、像素风钥匙扣、手工刺绣贴布...
"这个好适合你！"她拿起一对灰色狼耳发箍往祁寒头上戴。
祁寒躲闪不及，被逮个正着。林小雨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笑得首不起腰："完美！高冷黑客狼！"
龙在一旁拍照："绝了，这得当游戏NPC原型！"
活动进行到一半，祁寒注意到林小雨悄悄揉太阳穴的动作。他借口买饮料把她带到角落："头疼？"
"有点..."林小雨勉强笑笑，"昨晚没睡好。"
祁寒二话不说脱下外套铺在沙发上："睡会儿。"语气不容反驳。
林小雨眨眨眼，乖乖躺下。祁寒把买来的热可可放在她旁边，又向服务员要了条毯子。
"你呢？"林小雨问，声音己经开始飘忽。
"我去听讲座。"祁寒指了指舞台，龙正在讲解游戏中的反作弊系统，"就在那，不走远。"
林小雨安心地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祁寒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把毯子拉到肩膀。
龙的讲座意外地专业。他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如何用行为分析识别外挂，其中不少思路与网络安全领域相通。祁寒听得入神，甚至举手提了几个问题。
"牛逼啊老同学！"会后龙拍着他肩膀，"要不要合作个项目？游戏安全方面的。"
祁寒正要回答，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雨的消息："醒啦～你在哪？"后面跟着个睡眼惺忪的颜文字。
他匆匆告别龙，回到角落沙发。林小雨己经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压出的红印。她捧着己经凉掉的可可，像个迷路的小孩。
"回家？"祁寒问。
林小雨点头，突然指着他的脸："你笑了。"她惊奇地说，"真的笑了。"
祁寒摸了下自己的嘴角，确实在上扬。原来谈论喜欢的事物时，人是会不自觉微笑的。
回程的地铁上，林小雨靠着他肩膀又睡着了。祁寒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车窗外的阳光透过林小雨的发丝，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天深夜，祁寒突然从梦中惊醒，抑郁期的黑雾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他蜷缩在床上，呼吸变得困难，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窗外，深圳的霓虹依旧闪烁，却照不进这个突然黑暗的世界。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祁寒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去，看见林小雨站在冰箱前，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衣，头发乱得像鸟窝。
"也睡不着？"她轻声问，似乎一眼就看穿他的状态。
祁寒点头，喉咙发紧。林小雨没再多问，只是拿出牛奶和红茶包。他们默契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微波炉的蓝光转啊转。
"小时候，"林小雨突然说，"每次我不开心，奶奶就煮奶茶给我喝。"她把热乎乎的马克杯塞进祁寒手里，"她说糖分能骗过大脑，让它暂时忘记难过。"
祁寒双手捧着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林小雨坐得很近，膝盖抵着他的，睡衣上小小的草莓图案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我小时候..."祁寒罕见地开口，"会把坏掉的电器拆开，试图修好。"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修不好就...更难过。"
林小雨轻笑："所以现在成了修理大师？"
"嗯。"
他们沉默地喝着过甜的奶茶。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状的亮斑。林小雨突然说："下个月...我得去上海一周。"
祁寒的手指收紧。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亲耳听到还是让胸口一阵刺痛。
"公司培训..."林小雨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小，"可能...之后会频繁往返。"
祁寒盯着杯中的漩涡。他想说别走，想说我会想你，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林小雨突然抓住他的手："我买了28号的票，记得吗？那天是你的..."
"生日。"祁寒接上。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所以我29号早上再走。"林小雨认真地说，"至少...陪你过完生日。"
祁寒的喉咙发紧。他想说谢谢，但这个词太轻，承载不了此刻胸口的重量。最终，他轻轻回握她的手，两人的指尖都沾着奶茶的甜香。
那晚之后，祁寒开始秘密筹备一个项目。每当林小雨加班或出门，他就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编写一段特殊的代码。这不是什么网络安全工具，而是一个会下"电子雪"的程序——因为上个月林小雨随口提过，想念北方老家冬天的雪。
生日前夜，林小雨果然没有提前离开。她做了满满一桌菜，还买了个小蛋糕，上面插着"23"数字蜡烛。
"许愿！"她催促道，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祁寒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技术梦想或事业野心，而是眼前这个草莓味女孩的笑脸。他希望...不，他决定要告诉她自己的感受，在合适的时机。
"现在！看天花板！"吹灭蜡烛后，祁寒突然说。
林小雨疑惑地抬头，祁寒按下手机上的启动键。刹那间，整个天花板变成了星空，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碰到虚拟边界时还会微微弹起，如同真正的雪粒。
"这是...?"林小雨睁大眼睛。
"电子雪。"祁寒轻声解释，"用Python写的粒子系统...可以调节雪花大小和密度..."
林小雨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扑上来抱住祁寒，脸颊贴着他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领。
"谢谢你。"她哽咽着说，"这是我见过最棒的雪。"
祁寒僵了一秒，然后慢慢抬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天花板上的电子雪无声飘落，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这一刻，没有双相障碍，没有异地担忧，只有两颗跳动的心，在深圳永不落雪的冬夜里，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