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佛堂烟尘弥漫的喧嚣,也掐灭了最后一丝天光。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颜清璃。她背靠着冰冷刺骨、布满粗粝颗粒的墙壁滑坐下去,沉重的铁链在脚踝处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声,在死寂中回荡,如同为这场无休止的折磨敲响的丧钟。
空气里弥漫着地底特有的、混合着霉菌与铁锈的阴冷湿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尚未散尽的、属于佛堂爆炸的辐射尘埃与檀香灰烬的焦苦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刺痛,深入肺腑。
掌心,那片从颈侧拂下的焦黑纸屑,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她汗湿冰凉的肌肤。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脆弱易碎的边缘,以及那几行被高温炙烤后顽强存留的、属于母亲沈砚知的娟秀字迹带来的尖锐痛楚。
「…光在暗处裂痕生,
真…相在…」
残缺的句子,如同被命运之手粗暴撕开的伤口,汩汩流淌着未知的恐惧与巨大的疑问。真相在何处?在楚家佛龛之下那片刚刚被炸开的、流淌着罪恶账簿的深渊?在父亲颜允丞被迫封存于苏黎世冰棺的那管基因样本里?抑或…就在这片母亲用生命留下的、带着余温的灰烬之中?
腰侧那道月牙形的旧伤在冰冷墙壁的摩擦下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她炼狱般的经历,也呼应着佛堂废墟中那根刻着「GL-783」、如同墓碑般冰冷的金条。楚母恶毒的诅咒仍在耳边回响——“用你父亲的血,开启他亲手铸造的坟墓!”
屈辱、愤怒、灭顶的悲伤,以及一种近乎窒息的茫然,在她胸中翻腾冲撞。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片焦黑的纸屑里,仿佛要将母亲最后的信息嵌入骨血。
就在这时——
嗡……
左手腕上,那枚沉寂许久的AI手环,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一圈幽蓝色的光晕,如同深海中苏醒的萤火虫,骤然在腕间亮起,瞬间驱散了方寸之地的浓稠黑暗。
蓝光并不刺眼,带着一种温润而内敛的质感,精准地投射在她紧握的拳头上。颜清璃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那片焦黑的纸屑,静静地躺在掌心。在幽蓝光晕的映照下,纸屑边缘那些被高温扭曲、碳化的纤维脉络清晰可见,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而纸屑中央,那几行母亲留下的残句,在蓝光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墨迹边缘流转着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光晕。
AI手环的蓝光似乎具有某种特殊的激发效应。它并非静止地照亮,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水,极其细微地、有节奏地脉动着,光波的频率仿佛在调整、在探索。
随着光波的持续脉动,纸屑上那行“真…相在…”的最后一个字下方,原本因高温焦糊而一片模糊的区域,竟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仿佛有无数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荧光粒子,在蓝光的引导下,从纸屑的焦炭基质深处被唤醒、聚集!它们并非凭空出现,更像是原本就潜藏其中,此刻被特定的光谱激活。
粒子越聚越多,越来越亮,如同亿万颗被点亮的星辰尘埃。它们在“在”字下方那片空白的焦黑区域,飞速地排列、组合、凝聚!
最终,三个清晰、锐利、散发着冷冽白光的汉字,如同从地狱的灰烬中涅槃重生,赫然烙印在焦黑的纸面上——
「沈砚冰」!
颜清璃的呼吸瞬间停滞!琉璃色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小姨的名字!沈砚冰!
怎么会是她?真相…在小姨那里?那个远赴南极麦克默多站、参与冰川微生物与神经退行性疾病研究、归期未定的神经内科权威?
这名字浮现的方式……冰冷、突兀、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电子屏幕般的精确感。颜清璃脑中瞬间闪过楚家伪造的那份“精神崩溃需长期注射镇静剂”的病历——上面她的名字和诊断结论,也是以这种毫无情感起伏的、仿佛从打印机里首接吐出来的方式呈现的!
难道……这也是伪造的?是楚家设下的又一个陷阱?利用她对母亲的信任,利用她对小姨的思念,将她引向另一个深渊?
“沈砚冰……”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几乎就在她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
手腕上的AI手环蓝光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名字触发了某种更深层的指令!原本聚焦在纸屑上的光束,倏然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扫过她掌心边缘——那里,还沾着几粒在佛堂混乱中、从金条上剥落的、极其微小的金屑!
嗡鸣声变得急促!
手环投射的光幕瞬间切换!幽蓝的底色上,无数细密的、如同神经脉络般的金色数据流疯狂奔涌、交织!一个复杂的分子结构模型在光幕中央快速构建、旋转!
【元素成分分析中……】
【Au(金) 92.7%……】
【放射性标记:Cs-137……匹配度99.8%……】
【生物信息扫描……】
【基因片段比对……】
【匹配目标:颜允丞……】
【匹配度:99.3%……】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如同冰锥,一字一句凿进颜清璃的耳膜!父亲!这些金屑里,竟然蕴含着父亲的基因片段!它们被作为某种标记,如同耻辱的烙印,打在了那些象征着楚家掠夺成果的金条上!
“爸……”破碎的呜咽堵在喉咙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父亲毕生的心血,他的理想,他的生命,最终竟被碾碎、熔铸成这些冰冷的、带着辐射标记的金属,成为楚家罪恶金库的基石!
就在这时——
“哐当!”
地牢厚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目的光线如同利剑般刺入黑暗,让颜清璃本能地眯起眼睛,迅速将那片写着“沈砚冰”的纸屑和金屑紧紧攥回掌心,手腕上的AI手环蓝光也瞬间熄灭,重新隐没于黑暗。
楚昊然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如同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恶意的山峦。他身上那股刻意彰显“精英感”的雪松琥珀香水味,混合着佛堂烟尘的焦糊气息,如同毒瘴般汹涌灌入地牢,瞬间压过了原本的阴冷霉味。
“哟,颜大小姐,这地牢的‘静养’滋味如何?”楚昊然的声音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嘲弄。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墙角的颜清璃,目光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残次品,最终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手里攥着什么宝贝呢?嗯?佛堂里捡的垃圾?”他蹲下身,凑近颜清璃,那股浓烈的雪松琥珀香气几乎要将她熏晕。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试图去掰开她紧握的手指,“让我看看,是什么脏东西让你这么舍不得放手?”
“别碰我!”颜清璃猛地缩手,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颤抖,身体向后紧紧抵住墙壁,如同困兽。
“呵,脾气还不小?”楚昊然嗤笑一声,倒也没再强行去抢。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变得阴鸷而玩味。“听说你在佛堂闹得挺欢?炸了菩萨,还想用那些假账本污蔑我们楚家?颜清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条丧家犬!”
他踱了两步,目光扫过地牢阴森的环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不过呢,看在你颜家那点微末贡献的份上,楚家也不是不能给你一条生路。”他话锋一转,带着施舍般的语气,“只要你乖乖交出你父亲藏在‘琉璃盾’项目里的最后那组核心算法密钥……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少吃点苦头。”
“琉璃盾”核心算法密钥?颜清璃心头一震。这是父亲生前守护得最严密的遗产,是“琉璃盾”国防防火墙的灵魂!楚家果然还没有完全得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冰冷。
“不知道?”楚昊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忤逆的怒气,“颜清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炸了佛龛,弄出点假账本,就能翻身了?做梦!”他猛地俯身,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我告诉你,你父亲那点东西,迟早都是楚家的!包括你——”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苍白的脸上逡巡,最后停留在她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眼神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和亵渎。
“——也包括你颜家最后那点见不得光的秘密!”他恶意地补充道,声音如同淬了冰渣。
颜清璃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他指的“秘密”是什么?是母亲留下的残片?是父亲的核心密钥?还是……其他她尚未知晓的真相?巨大的压力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腰侧伤口的隐隐作痛。
楚昊然似乎很满意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他首起身,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憎恶的笑容。
“害怕了?这就对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是交出密钥,给自己留条活路……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牢冰冷的墙壁和沉重的铁链,语气陡然变得森寒,“继续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被耗干最后一滴血,然后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他转身,皮鞋声再次响起,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浓厚恶意的笑容: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位在南极‘搞科研’的、冰清玉洁的小姨沈砚冰博士……她主持的那个‘冰川微生物与神经退行关联性研究’项目,最大的金主投资人……好像也姓楚?”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颜清璃脑中炸开!
小姨的研究……楚家是投资人?!那她远赴南极……究竟是科研,还是……身不由己的放逐?甚至……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楚昊然欣赏着她脸上瞬间崩塌的震惊和绝望,发出一声满足的轻笑,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地牢。沉重的铁门再次合拢,将更深的绝望和刺骨的寒意重新锁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颜清璃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冰凉。掌心那片写着“沈砚冰”的焦黑纸屑,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楚昊然最后那句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小姨……楚家……南极……
真相……真的在南极那片冰封的炼狱里吗?还是说,“沈砚冰”这三个字,连同这纸屑上浮现的方式,本身就是楚家精心编织的、指向另一个陷阱的诱饵?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在黑暗中紧握的拳头。AI手环沉寂着,不再有蓝光亮起。但刚才那冰冷电子音提示的“颜允丞基因片段匹配度99.3%”,如同魔咒般在脑中回响。
父亲的血脉,以这种屈辱的方式,与她一同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而母亲留下的指引,指向的却是迷雾重重、被楚家阴影笼罩的南极。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吞噬之时——
地牢门外,走廊深处。
周秘书如同一抹无声的幽灵,静立在阴影中。她刚刚“处理”完佛堂的混乱,蕾丝手套上还沾着些许香灰和尘埃。她的手中,正握着那枚从佛堂废墟中回收的、钛合金外壳的佛牙窃听器残骸。
残骸冰冷,毫无生气,红灯早己熄灭。
然而,就在颜清璃在黑暗中念出“沈砚冰”三个字的刹那——
周秘书的指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掌心的佛牙残骸内部,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余温。
那不是爆炸残留的热度。而是一种极其诡异、如同电子元件在超负荷运转后濒临烧毁前散发出的、带着焦糊味的……温热。
这温热,如同沉睡毒蛇的体温,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下,极其微弱地搏动着。
周秘书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缓缓收紧手指,将那枚散发着不祥余温的佛牙残骸,更深地攥入掌心。阴影中,她毫无表情的脸上,镜片反射着远处壁灯冰冷的光,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深不见底的幽光。
佛堂的罪证或许被掩埋,但地狱的录音,似乎并未随着红灯的熄灭而彻底沉寂。那搏动的余温,正无声地宣告着——审判的倒计时,并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