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冬，余城。
“院长，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应该的，不过看她这样子，是生病了？”
刘秀丽推了推眼镜，能占满半张脸的塌鼻子泛着油光。
她打量着只比旁边板凳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小丫头胖乎乎的右手背上，还贴着一截医用胶布。
陈妈有些尴尬，解释道：“之前发烧，吊瓶今天才打完，己经好了。”
如果不是这次生病，董家也不会发现芽芽的身世。
董家老太太心善，让陈妈看着芽芽打完了吊瓶，针一拔，就送来了福利院。
陈妈也是有孩子的人，看到这么小的芽芽如此，心生不忍。
但主人家的要求，她得照办。
家里现在乱成一团，芽芽的妈，现在应该叫做养母，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一病不起。
董家老太太交代，把芽芽送福利院的事情，谁都不能告诉。
忙完这件事，陈妈立马就得回去。
“芽芽，你在这里乖乖的，院长阿姨会好好照顾你。”
陈妈想把芽芽抱起来，手顿了顿，转而捏了捏芽芽的小肉手。
刘秀丽在一旁假笑着，“芽芽，你好啊，我是刘阿姨，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生活了，这里还有不少小哥哥小姐姐，他们都会带你玩的。”
芽芽看着刘秀丽，瑟缩着后退两步。
她不喜欢这个刘阿姨。
她想回家去找妈妈。
“陈妈，我想回家...”芽芽带着哭腔，似乎意识到陈妈要把她丢下了。
陈妈红了眼眶，想起董家老太太的嘱咐，咬咬牙道：“芽芽，那里己经不是你家了，你以后就安心住在这里。”
说完，陈妈步履匆匆，往福利院大门外走。
天空飘起小雪，模糊了芽芽清澈明亮的双眼。
她伸出手，朝着陈妈离开的方向跑去。
“陈妈，陈妈！”
童声透亮，一声一声，刺在陈妈的背上。
陈妈加快了步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芽芽还没跑几步，就摔在了地上。
刘秀丽走过去，声音没了刚才的温柔，她严厉道：“你爸妈不要你了，你还回什么家？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
芽芽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刘秀丽己经关上了福利院的大门。
铁门好高好高，芽芽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飞不出去的小鸟。
刘秀丽把芽芽扯起来，“别在这里哭嚎，不然晚上没有你的饭吃！”
芽芽捂住了嘴巴，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小胖丫头，吃这么肥，你们家条件不差吧？”刘秀丽轻嗤一声，“看你这衣服也知道，都是好料子，但是那个没眼力见的保姆，怎么就不知道给我点好处？”
芽芽摇着头，“陈妈、陈妈是好人。”
“别在这儿给我小嘴叭叭，滚进去！”
刘秀丽像是提着物件，拽着芽芽进了屋，而后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几个孩子跑过来，盯着芽芽看。
“这小胖丫头哪儿来的？”
“是新来的，她家人不要她了！”
“这么胖，家里条件肯定好。”
为首的胖小子挑了挑眉，“搜她的身，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不要！不要！”
芽芽的抗议没有人听，她身上的棉袄和小棉鞋都被扒下来。
几个孩子像蝗虫过境，抓着芽芽的衣服抖着，仿佛里面藏着金子银子一样。
“可惜这衣服太小，咱们穿不了。”
胖小子悻悻把两只鞋子扔回去，砸在芽芽身上。
“小胖丫，你穿上吧，回头院长再说我们欺负你。”
“她这么小，会穿衣服吗？”
“是不是撒尿还要保姆把着啊，哈哈哈哈。”
几个孩子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踩芽芽的棉袄。
蓝色的棉袄，很快蒙上一层灰色的脏污。
芽芽把棉鞋捡起来，她的白袜子都脏了，满是灰土。
她用小胖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努力地把脚塞进棉鞋里。
这会儿，走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女孩很消瘦，扎着两条麻花辫，头发跟枯草似的。
“你没事吧，他们就这样，新来的都会被欺负。”
小女孩帮芽芽捡起棉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帮芽芽套上。
芽芽摇了摇头，吸吸鼻子，“我没事。”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那些孩子找不到东西，自然就会走了。
“你年纪小，应该有人愿意领养，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家庭。”
女孩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的光。
芽芽仿佛没听见一般，她还在想家。
想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陈妈，还有很多很多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妈妈还因为她病倒了。
芽芽很担心妈妈。
福利院的晚餐，是硬得跟石头差不多的馒头，和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还有半块地瓜，能咬动，但是很苦。
芽芽啃馒头，差点把门牙崩掉。
她转而去拿地瓜，结果被小胖子抢走了。
“你这么点，能吃多少东西啊，喝粥得了。”
芽芽咬着嘴唇，她有些害怕这个小胖子。
还是不要招惹对方了。
芽芽在福利院战战兢兢过了两天。
第三天早上，芽芽从其他小孩嘴里听说，院长出去了。
她还听到小胖子身边被称作瘦猴的男孩，说要偷溜出去玩。
吃过早饭，麻花辫女孩来到了芽芽身边。
她从兜里摸出一个鸡蛋，悄悄塞到芽芽裤兜里。
这两天，麻花辫女孩帮了芽芽很多。
睡觉的时候，还会给芽芽盖被子。
这是芽芽在孤儿院里得到的第一份温暖。
芽芽摇头，想要把鸡蛋拿出来。
“我不吃，你吃吧。”芽芽小声开口，姐姐比她瘦，应该补补。
“院长出去了，芽芽，我带你找妈妈去吧。”
芽芽睁大眼睛，“找妈妈？”
麻花辫女孩点点头，“对，我们悄悄出去，我知道怎么走。”
芽芽有些心动。
她想知道妈妈怎么样了，来时的路她记得一点，但她没办法从福利院出去。
她这两天一首在想回家的办法，却又不敢回去。
因为她知道妈妈是因为自己才生病的。
但是哪怕能够看一眼也好，只要确认妈妈没事，芽芽还是会听陈妈的话，乖乖回到福利院。
她现在觉得，稀粥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麻花辫女孩握住芽芽的小胖手，“我没有妈妈了，所以很羡慕你还能去找妈妈。”
芽芽有些动容。
“我跟你去。”
只要能见到妈妈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