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判很多读者会觉得这么简单就能夺取秦家掌握在手中数十年的兵权?当然没这么简单,后面还会有这部分剧情)
顾风的目光投向殿外,越过朱红的宫墙,投向帝国辽阔的版图,眼中闪烁着的是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满足的光芒。又一颗可能动摇棋盘的棋子,被他以最优雅的方式,轻轻将死。
诏狱深处,终年不散的阴寒裹着陈腐血腥气,渗进骨髓。冰冷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缓慢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嗒…嗒…”声,如同生命在绝望中流逝的回响。
秦红玉蜷缩在角落草堆里。曾经闪耀着琥珀光泽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绝望熬干的灰烬,空洞地望着对面石壁上那道不知何人刻下的、早己模糊的深深划痕。身上象征凉州边帅之女的华服早己被扒去,换上了粗糙肮脏的囚衣,几处破损处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鞭痕和烙铁的印记。她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腕间那只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在昏暗中依旧莹白,却像是唯一能证明她曾经身份与骄傲的冰冷遗物。
“子时三刻…西南…山脚溪流旁…有人接应…快走!永世…莫回!”
那夜她拼尽全力嘶吼出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神魂。十九张绝望又骤然爆发出狂喜的脸孔在她眼前晃动——叶父佝偻却强撑的背脊,叶母浑浊泪眼中的感激,云南被废掉武功后如同枯槁死灰的眼神,还有……云舒!那张被恶意毁掉、纵横交错着可怖疤痕的脸庞上,唯一完好的那双眼睛,在听到“接应”二字时,骤然亮起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光芒!
更清晰的是叶凡!他跪在泥泞里,攥碎药碗,掌心鲜血淋漓,嘶吼着“全族十七口…还有她们…七日后都要被当众处决!”时,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眼睛!为了这双眼睛里的绝望与哀求,她交出了父亲给予的五十铁骑,交出了将门之女的骄傲,最终交出了自己,身陷这不见天日的诏狱死牢。
“红玉…我的儿啊…” 一声压抑着无尽痛楚、苍老而熟悉的低唤,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牢门外炸响。
秦红玉猛地抬头,灰败的瞳孔剧烈收缩。
沉重的精铁牢门被狱卒缓缓推开。门外昏黄摇曳的火把光芒,勾勒出一个高大却明显佝偻了许多的身影。凉州边帅,秦阳。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二十万边军统帅威仪的玄色虎纹战袍,但昔日如同山岳般挺拔的肩背,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万钧重担压垮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苍老。那双曾经鹰视狼顾、令北狄胆寒的锐利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的是秦红玉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沉痛与疲惫。
他一步步走进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牢笼,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秦红玉早己破碎的心上。他走到女儿面前,缓缓蹲下身,那双曾挽强弓、挥战刀、足以定鼎边关乾坤的大手,此刻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轻轻抚上秦红玉脸颊上那道狰狞的鞭痕。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伤口,秦红玉身体剧烈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开那带着父亲体温和浓重血腥硝烟气息的触碰,如同被灼伤。
“爹…对不起…” 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
秦阳的手顿住了。他深深地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叶凡的执拗。良久,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发出,仿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傻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心被彻底碾碎的疲惫,“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把爹…把凉州二十万儿郎的脊梁…都压弯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铅块,砸在秦红玉的心头。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不是兵符,不是帅印。
那是一卷明黄色的绫锦——圣旨。
秦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声音却异常清晰地宣读,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穿诏狱的阴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凉州边帅秦阳,教女无方,其女秦红玉,私纵朝廷重犯,罪同谋逆!本当诛连九族!念秦阳戍边二十载,微有苦劳,且愿缴还凉州军权,自削兵符,入京请罪…特赦秦红玉死罪…钦此!”
“哐当!”
圣旨被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在污秽的牢狱中显得如此刺目而讽刺。
秦阳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终究是无法抑制地从他饱经风霜的眼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溅开细小的水花。那是一个父亲用毕生功业、用二十万边军的脊梁、用自己全部的尊严和骄傲,为女儿换回的一条残命。
“军权…交出去了…” 秦阳的声音苍老而空洞,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疲惫不堪的躯壳,“爹…无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跟爹…回家吧。”
秦红玉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卷刺目的明黄圣旨,又抬头看着父亲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泪痕和瞬间仿佛老了二十岁的颓唐。巨大的愧疚、痛苦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硬物硌在了她囚衣的破口处,紧贴着肌肤。是叶凡那枚粗糙的、染着他血迹的玉佩!是那个在驿站雨夜,他跪地哀求时,从破碎衣襟里掉出来,被她下意识收起的那枚玉佩!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骤然点燃了她死灰般的心湖深处,那被顾风的天命气运和叶凡本身绝望执念所共同扭曲的、无可救药的痴恋火焰!
叶凡!叶凡还在外面!他要去救李清鸾!他需要她!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愧疚、痛苦和对父亲的负罪感。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了父亲沉痛的目光,将那枚玉佩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几乎刺破她的皮肤。剧烈的心理挣扎让她身体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爹…” 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女儿…知道了。让女儿…静一静…好吗?”
秦阳深深地看着她,疲惫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忧虑。他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起身,那高大却己显佝偻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牢门外的昏暗中。精铁牢门再次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死寂重新笼罩。秦红玉蜷缩在黑暗中,只有急促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死死攥着那枚玉佩,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理智。父亲苍老的泪眼和叶凡绝望嘶吼的面容在她脑中疯狂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老鼠啃噬般的“笃笃”声,三长两短。
秦红玉猛地睁开眼,灰烬般的眼底瞬间燃起一丝不顾一切的火焰。她挣扎着爬到牢门边,将耳朵紧贴在冰冷的铁栏上。
“秦小姐…” 一个刻意压低的、陌生的沙哑声音从门缝外传来,如同鬼魅,“叶公子…有信。丰州…李家…西院…”
丰州!李家西院!叶凡真的去了!他就在那里!他在等她!
最后一丝犹豫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秦红玉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一种被命运彻底裹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