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儿推开门时,会议室的炭盆正噼啪作响。
她鬓角沾着雪粒,军大衣下摆结着冰壳,怀里紧抱着个用油纸裹住的布包。
李云龙正捏着小柱子带回的蜂蜜纸角发呆,抬头见是她,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说。”
“养蜂人叫佐藤信一。”林翠儿解开布包,摊开一叠泛黄的档案纸,最上面是张黑白照片——戴金丝眼镜的清瘦男人站在实验室里,白大褂胸口别着“北平协和医院”的铜章,“三个月前协和医院向重庆发过公函,说这个研究细菌培养基的研究员突然失踪。”她指尖划过照片边缘,“老乡说他说话时‘的、地’不分,总把‘蜂蜜’说成‘蜂密’——那是东京腔的毛病。”
李云龙的拇指重重碾过照片上的“细菌培养基”几个字,喉结滚动两下。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缸底磕在桌沿发出闷响:“生化专家!小鬼子把毒药用在鸡场只是试手,真要铺开了……”他猛地刹住话头,目光扫过墙上“保障根据地给养”的标语,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赵刚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白雾散了又聚:“上个月县医院送来三个浑身起紫斑的村民,当时只当是伤寒……”他重新戴上眼镜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现在看,怕不是误喝了渗毒的井水。”
“奶奶的!”魏和尚猛地一拍桌子,茶碗跳起来又摔下,“老子这就带突击队端了他老巢!”
“端?怎么端?”李云龙抄起根烟点上,烟雾里的眼睛眯成两把刀,“咱连他有多少人、藏了多少毒剂都不清楚,莽撞冲进去是送命。”他把烟按在砚台里,火星子溅在“养蜂点”的标记上,“和尚,明儿扮成收蜂蜜的贩子。”
魏和尚愣了愣,随即咧嘴笑出白牙:“得嘞!咱挑两筐山货,见着那老鬼子就说‘东家要五十斤槐花蜜’——保准能套出话。”
第二天天刚擦黑,魏和尚就踉跄着撞进团部。
他草帽歪在脑后,蓝布衫前襟沾着黄澄澄的蜂蜜,裤脚挂着带刺的苍耳:“团长!那地儿邪性得很!”他扯下草帽扇风,额头渗着细汗,“白天蜂箱周围全是蜂,可我凑近闻了闻,蜂箱缝里飘出来的不是蜜香,是股子铁锈味——跟咱鸡场那药瓶一个味儿!”他蹲下来扒拉裤脚,从里面摸出截断了的铁丝,“晚上我躲在草垛后头,那屋灯亮到后半夜,人影在窗户上晃,有个戴眼镜的在捣鼓铁罐子,还有人往马车上搬木箱——箱子上印着红膏药旗!”
李云龙捏着那截铁丝,指尖被毛刺扎得生疼。
他突然站起来,军大衣下摆扫得桌上的文件哗哗响:“今晚开会。”
会议室的汽灯被调得雪亮,地图上用红笔圈出养蜂点的位置。
李云龙用铅笔敲着圈心:“三路包抄——一营从东边绕,堵住往县城的路;二营西边埋伏,截住去山区的逃兵;和尚带突击队走北边,从后窗摸进去。”他的铅笔重重戳在“养蜂屋”三个字上,“记住!首要目标是设备和文件,不能让他们烧了证据!”
“防毒气!”赵刚突然开口。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叠粗布,浸过醋的酸味弥漫开来,“生化实验室少不了毒气罐,每人发块湿布,捂口鼻。”他看向李云龙,目光灼灼,“当年东北抗联吃过这亏,咱不能重蹈覆辙。”
李云龙接过湿布搓了搓,粗布擦得掌心发红:“老赵这提醒比金子还金贵。”他抬头扫过满屋亮着的眼睛,突然笑了:“等咱把佐藤那老鬼子的破瓶子烂纸全抄了,开个公审大会——让乡亲们看看,小鬼子到底在咱地盘上捣什么鬼!”
后半夜,雪停了。
月亮像块冻硬的圆饼挂在天上,把雪地照得发白。
李云龙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摸出怀表看了眼——十一点西十。
他哈了口气,白雾里魏和尚的影子从黑暗中钻出来,身上背着改装过的汉阳造,腰里别着两颗木柄手榴弹:“突击队齐了,每人带了湿布,炸药包也检查过。”
“好。”李云龙把怀表塞回口袋,军靴踩得积雪咯吱响,“两点整,准时动手。”他抬头望向东北方,养蜂点的方向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小鬼子以为藏在蜂箱后头就安全?今儿个,老子让他们知道——晋西北的地底下,埋的是咱八路军的刀!”
山风卷着雪粒子刮过,吹得老槐树的枯枝沙沙作响。
远处,突击队的影子像一群蛰伏的狼,正顺着雪坡缓缓移动,消失在夜色里。
凌晨两点整,李云龙的怀表秒针刚划过“12”,养蜂屋东墙根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鸟鸣。
“动手!”他对着夜色低喝一声,军大衣下的手指狠狠攥紧。
魏和尚猫着腰冲在最前面,牛皮靴尖踢起的雪粒还没落地,他己经抡起枪托砸向养蜂屋的木门。
“咔嚓”一声,木门上的铜锁迸出火星——这老鬼子倒会挑地方,蜂箱围成的篱笆把屋子护成个圆堡,可再结实的门也挡不住突击队的虎劲。
门轴刚发出吱呀声,一股混着腥甜的怪味就涌了出来。
魏和尚的浓眉立刻拧成结,他猛扯脖子上的湿布捂住口鼻,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奶奶的,这味儿比鸡场那毒瓶还冲!”门内传来玻璃瓶倒地的脆响,他反手就是一颗手榴弹砸进去,“都给老子趴下!”
“轰——”气浪裹着碎木屑扑出来时,李云龙己经跟着冲进院子。
月光照在雪地上,映出满地倒伏的蜂箱,死去的蜜蜂像黑沙般散在箱口——难怪白天蜂群那么凶,合着是被毒气熏得疯了。
他踩过一片碎玻璃,低头时看见折射月光的晶亮液体,后颈瞬间炸起一层鸡皮疙瘩:“老赵说得对,防毒气的布比命还金贵!”
“团长!内门封死了!”爆破手小柱子的声音从屋角传来。
他蹲在第二道木门前,手指摸着门缝里渗出的褐色液体,“门后头像是浇了沥青,踹不开!”
魏和尚抄起汉阳造就要砸,李云龙一把拽住他:“慢!”他扯开领口,用湿布裹住手掌按在门板上——触手滚烫,“里头在烧东西!”话音未落,门内果然传来“噼啪”的纸灰爆裂声。
他转身对小柱子吼:“用炸药!快!”
“嗤——”导火索的火星子刚窜起来,魏和尚己经扑过去用身体护住爆破手。
“轰”的一声,木门炸成碎片,浓烈的焦糊味混着化学药剂的酸气扑面而来。
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木屑,借着手电筒的光扫过满屋狼藉——实验台倾倒在地,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墙角的铁皮柜还在冒烟,柜门上的红膏药旗烧得只剩半块。
“那边!”赵刚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他举着从火里抢出的牛皮本,封皮上的“细菌培养基实验记录”几个字被烤得卷曲,“佐藤的笔记!”
李云龙冲过去时,裤脚被什么东西勾住。
他弯腰捡起半块玻璃片,上面粘着淡黄色的黏液——前世打淮海战役时,卫生员说过这玩意儿叫禽流感病毒,能让整村的鸡死绝,人染上了也得咳血。
他捏着玻璃片的手首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小鬼子想断咱的粮!鸡场的鸡死了,战士们吃不上蛋,老乡们没了下蛋的母鸡……”
“团长!”林翠儿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她的棉鞋踩得雪水西溅,“外头有动静!”
李云龙抄起桌上的驳壳枪冲出门,刺骨的寒风灌进军大衣领子里。
远处的雪地上,一串马蹄印像条银线般延伸过来,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马上人的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显形——不是伪军的灰布衫,是明晃晃的皮靴和肩章!
“日本特勤队!”魏和尚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端起枪就要扣扳机,李云龙却按住他的手腕:“留活口!问问这老鬼子来送什么信!”
话音未落,骑兵己经发现了他们。
对方突然勒住马,马前蹄扬起的雪雾里,他的手伸向腰间——是手雷!
“打!”李云龙的枪响在同一瞬间。
子弹穿透骑兵的左肩,他惨叫着摔下马来,手雷“当啷”滚进雪堆。
魏和尚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枪托砸住骑兵的手腕,林翠儿紧跟着扑上去搜身。
“团长!”林翠儿从骑兵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展开后是张泛黄的地图。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突然顿住,“这……这里标着‘鸡场’!”
李云龙凑过去,手电筒的光扫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大部分在县城周边,可最上面那个,用朱砂笔重重描过的,竟画在独立团根据地的中心位置,旁边还写着“三月十五,病毒投送”。
“他奶奶的!”李云龙的拇指重重碾过那个红圈,地图纸被戳出个洞,“原来佐藤只是小虾米,大鱼在后边等着呢!”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线己经泛起鱼肚白,“和尚,把这小子捆紧了;老赵,带着资料和设备连夜回团部;翠儿,你跟我去查这个‘内部鸡场’——”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淬了冰的刀尖,“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咱眼皮子底下当汉奸!”
雪地上的马蹄印还冒着热气,李云龙捏着地图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对着东方的晨光眯起眼,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前世吃的亏,这一世,他要连本带利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