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请你喝酒时……”
徐骁突然惨笑,“我就该知道留不住你。”
叶脩不置可否,目光越过徐骁,望向远处巍峨的北凉城墙。
“你知道吗?”
徐骁突然挣扎着站起来,“我这一生,最怕两件事。”
“一是怕北凉儿郎的血白流。”
他颤抖着指向满地尸骸,“二是怕...怕这天下再无我徐家立足之地。”
叶脩静静听着,眼中无悲无喜。
“现在……”
徐骁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这两件事都成真了。”
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徐骁的阴影几乎要触到叶脩的衣角。
“你说你害怕北凉男儿血白流,可是今却依旧带兵围剿于我,这就是你徐家做事风格?”
叶脩脸色阴沉了许多,冰冷道:“你说你害怕天下没有你徐家立足之地,离阳赵室我己经帮你顺手解决,你徐家根本无需担心离阳赵氏的打压,北凉之大,你还想在何处立足?”
徐骁的身形猛地一颤,那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大,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愿意接受的话语。
“你当真是这样认为……”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残破的甲胄边缘。
一阵刺骨的寒风卷过战场,扬起几片染血的旌旗碎片。
“那你为何还要来北凉?”
徐骁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叶脩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徐骁苍老的面容:“那就要问问北凉王,为何要与北莽结盟问鼎中原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徐骁头顶。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你...你怎会...”
“很惊讶?”
叶脩冷笑,“你以为密会北莽使者的消息,能瞒得过天下人?”
徐骁踉跄着后退半步,脚下踩到一截断剑,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不久前,我在太安城说出了我不喜欢北凉这句话,没过多久北莽使团秘密入凉。”
叶脩一字一顿,“你亲自在听潮阁地下一层接见。”
“不出三日,北莽十万铁骑陈兵边境,却按兵不动。”
叶脩眼中寒光暴涨,“三日前,你派陈芝豹秘密北上,与拓跋菩萨密谈三日!”
徐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这是为了……”
“为了什么?”
叶脩厉声打断,“为了你徐家的野心?为了你所谓的'北凉儿郎不白流血'?”
他猛地抬手,指向远处巍峨的北凉城墙:“看看这座城!看看这些为你赴死的将士!他们的血,就是为你与虎谋皮的野心铺路吗?北凉与北莽可是世仇!”
徐骁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在了地上。
“我……”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我只是想在人生最后阶段给北凉...一条活路……”
“活路?”
叶脩冷笑,“忘记北凉与北莽的血海深仇,力排众议与北莽结盟,引狼入室,这就是你给北凉的活路?”
徐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离阳赵氏己灭,中原群龙无首!若不先下手,天下群雄并起,又是一场春秋大乱!”
“所以你就选择与北莽联手?”
叶脩的声音陡然提高,“让那些草原蛮子践踏中原?让那些为你徐家卖命的北凉男儿成为千古罪人?”
一阵死寂。
徐骁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
“我今日来北凉,”
叶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就是要断了你这念想。”
远处,最后一缕残阳也被乌云吞噬。天地间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满地尸骸散发出的血腥气。
徐骁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哈哈哈...好一个叶脩!好一个...天下为公!”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迸射出最后一丝疯狂:“那你告诉我!北凉该怎么办?!离阳己灭,中原大乱!我徐骁...我北凉三十万铁骑...该何去何从?!”
叶脩静静地看着这个濒临崩溃的老人,缓缓开口:“守好你的北凉,中原之事,自有中原人解决。”
风,突然停了。
叶脩的脚步很轻,就像踩在云端。
他的青衫下摆微微晃动,却听不到半点脚步声。
一步。
徐骁的身体僵在原地。
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困惑。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还保持着嘶吼时的表情。
两步。
徐骁的指尖开始剥落。
不是流血,不是腐烂,而是一粒粒细小的尘埃,从指尖开始,无声地飘散,就像沙漏中的细沙,被无形的风吹散。
三步。
他的手臂开始消散。
玄铁重甲下,血肉化为尘埃,轻飘飘地升起。
那些曾经握刀杀敌的手,曾经指点江山的手指,如今只剩下透明的轮廓。
徐骁似乎想说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也许他看到了自己正在消散的身体,也许他还有未说完的话。
但叶脩没有回头。
西步。
徐骁的胸膛己经透明。
那颗曾经跳动的心脏,那些沸腾的热血,都化作了虚无。
只有那身残破的甲胄,还保持着人形的空壳,孤零零地立在点将台上。
五步。
风又起了。
徐骁的脖颈开始消散。他的头颅微微后仰,像是在看最后一眼北凉的天空。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血色的残阳。
然后,他的脸也开始剥落。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点一点,化为尘埃。
六步。
叶脩的身影己经走远。
点将台上,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甲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甲胄内里,最后一粒尘埃正缓缓飘出,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风一吹。
"哗啦"一声,甲胄坍塌在地,扬起一小片尘土。
北凉王,人屠徐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死亡,没有悲壮的最后一战。
就像一粒尘埃回归大地,一滴水珠落入海洋。
叶脩的脚步没有停。
他的背影在血色残阳中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北凉城外苍茫的地平线上。
只有那身青衫,在众人眼中久久不散。
就像一场梦。
一场北凉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