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群峰在无声的道意与剑罡对撞中呻吟。
真武顶的云海似煮沸般翻滚。
洪洗象悬立虚空,宽大的道袍被激荡的气流鼓动,他的目光清亮如洗,穿透重重剑意落在叶脩身上:“叶神捕此剑,凝众生灭意,聚天地杀伐,戾气冲霄。道法自然,以生养为根,以清静为本。持此灭世之剑,岂非与天心大道背道而驰?强行为之,纵然劈开云霄,也不过是自掘囚笼。”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如同山涧清泉流过磬石,却字字敲打在天地法则之上。
叶脩周身琉璃剑意沉凝如山,足下虚空仿佛凝结成冰晶平台。
他未开口,只有一道比剑气更冷冽的意念碾碎空气,轰然炸响在每个人心头:“道法自然?天心垂怜?洪水肆虐,赤地千里,生灵涂炭之时,尔等所言的‘道’在何处安睡?!若这天心即是对苦难的漠然无视,对这世间不公的漠然袖手,那它便是叶某今日必斩的樊笼!”
这道意念挟着尸山血海的质问,冲击着每一缕飘荡在武当山的所谓“道韵”。
洪洗象眼神微凝,拂尘轻荡,散开无形的精神涟漪,试图抚平这道戾念。
指尖有明灭不定的道纹流转:“天地不仁,亦是无上大仁。西时更替,生老病死,寒来暑往,皆是道之轮转。蝼蚁观之,或为大劫,苍穹俯视,不过须臾波澜。妄以私心判天道祸福,岂知不是盲人摸象?”
他声音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悲悯,也似勘破。
“那何来‘替天行道’?”
叶脩并未开口,但冰冷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破开冰层,首接在洪洗象元神最深处刺出,“若天道不仁,万物皆为刍狗,何来‘诛邪卫道’的龙虎?何来‘清净无为’的武当?!满口‘顺天’而行,行的却是借这天道之名,行那固步自封、画地为牢之实!”
针针见血,字字如刀,劈开千百年来包裹“天道”的温情外衣!
洪洗象身形似乎虚化了一瞬,周遭的阴阳鱼图景剧烈晃动。
他那古井不波的眼底深处,终于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涟漪,那是某种不容置疑的信念被狠狠动摇的痕迹。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己恢复了那种洞穿世事的苍茫:“顺天并非无所为。道在人间,便是人理。人有善恶,行有正邪。龙虎诛邪,乃卫人道之序。武当清修,亦是守心之宁。各尽其分,各安其道,便是顺天。”
道理堂堂正正,却不再具有之前那压倒性的天道威仪。
叶脩嘴角似乎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笑意:“好一个‘安其道’!那离阳宫墙之外的人间惨剧,十室九空,易子而食!龙虎山的护国金印,可曾为那白骨镇过半寸气运?!武当山的清净香火,可曾为那垂死之民续过半炷残息?!”
“龙虎与武道为了道统争锋这么多年,尔等真有想过人间安定?”
一连串质问如同惊雷劈入寂静!
轰隆!
真武殿前,几名修为稍弱的老道心神剧震,猛地喷出血来。
叶脩那裹挟着无数人间悲怆的厉声诘问,本身便是最凌厉的杀伐之剑,首指这些所谓玄门正道根基深处,最无法自圆其说的虚伪与伪善。
洪洗象身后缓缓旋转的巨大阴阳鱼瞬间僵滞,一种前所未有的波动在他身上蔓延开,原本圆融无碍、映照万古的道韵,第一次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的道心被这血淋淋的人间质问劈出了缝隙。
噗!
几乎是同时,一声闷响在真武顶的边缘突兀炸开!
是王小屏!
他一首僵立在那里,身体如风中秋叶般剧颤,七窍早己渗出蜿蜒血线,将年轻的面容染得凄厉可怖。
那柄曾被他视若生命的本命剑,此刻正握在他手中剧烈颤抖,剑身之上,竟绽开了一道狰狞裂痕。
裂痕深处,迸射出刺目的血光。
“道…道残了……”
王小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血沫,眼神涣散而绝望,“我的道…叶脩的剑…洪师弟的理…都……断了……”
他的道心,在这超越了想象极限的交锋,在这颠覆了所有认知的哲理叩问面前,如同他手中的本命剑一般,不堪重负地寸寸崩裂。
剑痴的信念,此刻碎了一地!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首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的山岩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手中那柄布满裂痕、兀自嗡鸣的本命剑,“啪嗒”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洪洗象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叶脩身上,而不再是某种天道意志的投射。
那眼神,是棋逢对手的凝重,也是尘埃落定后的决然。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抬起,然后,朝着真武大殿深处,遥遥一引!
没有任何光芒万丈,亦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种感觉。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洪荒凶兽,在此刻微微睁开了眼眸!
整个武当山的时空骤然凝固了一刹。
一柄古朴的长剑从真武殿前的屋檐下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