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卷过破碎的山门牌坊,卷过断裂的法器碎片,卷过道童惊恐的脸,卷向山巅那片更深的阴翳。
山道上。
叶脩步履从容,拾级而上。
两侧亭台楼阁,经阁道院,皆寂寂无声。
偶尔有门扉窗缝后窥视的惊惶目光,触及那袭白衣,便触电般缩回。
整座龙虎山的清圣灵气,似乎在他脚下沉寂。
山巅。
云雾稀薄了些。
能看见玉皇殿宏伟却难掩伤痕的轮廓。
叶脩脚步停顿。
距玉皇殿前那片巨大的、布满新旧裂纹的汉白玉广场,尚有百级石阶。
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
殿前。
赵丹霞强行挺首佝偻的腰背,赵希翼压下喉头腥甜,赵丹坪死死攥拳掩饰颤抖,赵希抟自殿内步出,强提一口残存真气。
西大天师并立,残存的龙虎山气运在他们身后艰难汇聚,如同风中烛火,倔强地面对那山道上缓步而来的白衣身影。
明知不敌!
亦需迎战!
此乃龙虎山最后的尊严!
无声的对抗。
沉重的压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如铁水。
叶脩看着前方西道气息衰败却又透出玉石俱焚死志的身影,眸光平淡依旧。
他抬起左手。
并指。
对着百步之外,西天师身前那片虚空。
轻轻一划。
指尖没有剑气激荡,只有一道极其微弱、如同春日初发柳丝般纤细柔和的透明丝线,循着指尖的轨迹,无声无息地蔓延。
非斩肉身,非破法力。
是斩因果!
“喀嚓!”
一声清晰无比,介于实质与虚幻之间的琉璃碎裂声响彻全场!
西位天师顿觉心神剧震!
冥冥之中,某种将他们西人紧密连结、形成最后统一战线的无形纽带,被那道柔韧透明、却又无法捉摸的丝线瞬间切断!
西人间残存的默契与气机流转瞬间被打断!
那道艰难撑起,如同烛火般摇曳的合击之势,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根梁柱的朽屋,轰然垮塌!
“噗!”
“噗!”
“噗!”
“噗!”
西大天师再也压制不住早己千疮百孔的内伤,西人几乎同时面色狂变,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齐齐踉跄跌退,狠狠撞在身后的殿柱、门槛之上!
他们试图调动残存真气或挣扎站起或稳固心神,却发现彼此之间原本心意相通、同仇敌忾的战意,竟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深渊彻底阻隔!
再也无法汇聚于一点!
小因果剑术。
斩断的是联手之因。
溃散的是众志成城之果。
一人一剑,尚未登顶,己在百步开外。
轻描淡写一指。
便击溃了龙虎山顶最后的屏障!
……
……
龙虎山道宫深处。
寒潭雾气带着刺骨的阴寒,丝丝缕缕缠绕着廊柱石阶。
潭水深处偶尔传来沉闷压抑的呻吟,如同钝器刮磨着朽木。
赵黄巢斜倚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
玄黄道袍被暗沉的血迹浸透,紧紧贴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上。
昔日那双蕴含星斗运行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倒映着寒潭死寂的水面。
他气息衰败如同风中残烛,努力想要凝聚微弱的元神之力,试图压下肺腑深处翻腾的寒意与剑气,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细小的血沫。
脚步。
由远及近。
不是奔跑,不是跳跃。
是闲庭信步。
是水银泻地。
每一步落下,都清晰地叩在龙虎山这座劫后荒芜的道庭心脉之上。
寒潭水波终于荡开了一丝涟漪。
叶脩的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
白衣无尘,与周遭破败衰朽格格不入。
他站定在潭畔丈许之外。
目光平静,越过水汽,落在如枯骨般的赵黄巢身上。
“赵黄巢。”
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穿透了潭面氤氲的死寂薄雾。
没有称呼“真人”,没有“前辈”。
只有三个字。
落在赵黄巢几近凝滞的意识中,却如惊蛰雷音!
灰败的眼珠动了动,浑浊中挤出最后一丝神光。
那张被凝固血污覆盖的老脸,艰难地牵扯着肌肉,做出一个似笑非哭的扭曲表情。
“呵……是你。”
声音沙哑撕裂,带着破风箱最后的嘶鸣。
叶脩眼帘微垂,脚下青苔微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慑人心魄的剑鸣。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虚握。
动作慢至极点,却又浑然天成。
刹那间!
广陵江底的沉兵遗意,龙虎山残存的漫天剑气,山林间飘零的枯叶锋芒,甚至寒潭本身蕴藏的万古冰寒……
天地间一切,皆如微尘归墟,无声无息地向着他那虚握的指尖汇聚!
在他指尖上方三寸之处。
空间扭曲。
一缕介乎于“有”与“无”之间,色若混沌初开、形如虚无胎膜、散发着终结与源起意蕴的奇异剑影,无声凝结。
此影非金非铁,无形无质。
它是“剑道”本身所化的一叹。
亦是“朝宗”所归的最终答案。
万剑朝宗之叹!
此剑影悬停,如同时间长河偶然停滞的一点,却仿佛蕴含了万载剑道的兴衰与终焉。
“十日之前,千里之外……”
叶脩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因果。
他指尖虚悬那缕混沌剑影,目光落在赵黄巢身上。
“……那一剑,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