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中央,那堆篝火被晶尘风暴撕扯得猛烈摇曳,将林岩高举碎片、面容因极致的痛苦和疯狂而扭曲如厉鬼的身影,巨大地、扭曲地投射在后方那片起伏连绵、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废墟阴影之上。
那影子,如同一个向深渊宣战的、正在燃烧的图腾。
结晶碎片上,林岩的鲜血正沿着那些深邃的幽蓝纹路贪婪地渗透、蔓延,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在极寒下开裂的“嗞嗞”声。
在碎片边缘,几处被血液浸润最深的尖锐棱角上,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的晶簇,正悄然地、顽强地向上生长了一微米,在摇曳的火光与幽蓝的混合光晕下,折射出一点转瞬即逝的、冰冷而妖异的光。
短暂的死寂,只有晶尘风永不停歇的呜咽,以及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撕开它!”火炭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嘶哑,脸上的疤痕扭曲跳动,他挥舞着能量切割器,“烧穿那狗娘养的铁壳子!算我一个!”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那赴死的狂热彻底压倒了恐惧。
铁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前挪了一步。他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的闷雷。他粗壮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腰间那一排冰冷的震荡炸弹。
三个工程师后裔互相看了一眼,浑浊的眼中没有豪情,只有一种认命般的、近乎麻木的沉重。
最年长的老李缓缓站起身,动作迟缓却带着旧日工程师特有的精确,他背上沉重的工具包,里面传来金属工具碰撞的轻响。
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林岩手中那块碎片边缘细微的晶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归于麻木的死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枯瘦的手指紧了紧防护服破损的领口,目光投向那片幽蓝的禁区。
林岩缓缓放下高举的手臂,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冰冷结晶碎屑的手掌微微颤抖着。
他低下头,伸出舌头,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舔舐过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舌尖尝到了浓烈的铁锈味、辐射尘的金属腥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矿物般的苦涩。
他抬起头,那只燃烧的眼睛扫过面前这小小的、沉默的、散发着绝望与疯狂气息的队伍。
“走。”一个沙哑到极点的字,从他喉咙里挤出。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前动员。
队伍沉默地移动起来,如同几块被投入死亡之海的顽石。
林岩走在最前,手中紧握着那块如同活物心脏般脉动、边缘悄然生长着晶簇的碎片,它像一盏引路的幽蓝鬼灯,又像一块绑在身上的墓碑。
每一步踏进那片晶尘浓度骤然升高的区域,脚下的碎石便发出更加清脆、更加不详的碎裂声,仿佛踩在无数晶化的骸骨之上。
身后的营地篝火迅速变小、模糊,最终被翻滚的幽蓝晶尘彻底吞没。
前方的能见度急剧下降,浓密的晶尘像有生命的雾霭,缠绕着他们,钻进防护服每一个可能的缝隙,带来细微却持续的针刺感。
风在这里变得诡异,时而是尖锐的呼啸,时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巨大扭曲的金属残骸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压迫感。
林岩掌心的伤口在晶尘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灼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动着幻痛的余波,父亲那张晶化无声尖啸的脸庞如同烙印,在他每一次眨眼间闪回。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辨认着记忆中那些被毁灭力量扭曲得面目全非的地标——那条巨大的、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拧成麻花状的合金输送管,应该就在前方左转…那半截斜插进晶化地面的巨大涡轮叶片,是通往核心区废弃能量导管的最后路标…
“老林…”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老李。
他紧走几步,几乎与林岩并肩,浑浊的眼睛在厚重的防护镜片后努力分辨着方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工程师特有的谨慎和难以掩饰的忧虑,“方向…是对了。
但前面…‘回音谷’…那地方的晶尘风暴,邪性得很,有东西…会叫。”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浓雾深处一个方向,“以前…勘探队…全队进去…就半个人爬出来…疯了,说听见他死掉的搭档在叫他名字…还有…别的…”
老李的话音未落,一股比之前猛烈数倍的晶尘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狂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刺耳的尖啸,如同无数根金属丝线高速摩擦着空气!
密集的晶粒疯狂抽打在防护服上,发出暴雨击打铁皮屋顶般的爆响,视野瞬间被剥夺,只剩下一片翻滚的、令人窒息的幽蓝!
“稳住!”林岩的吼声在风啸中几乎被撕碎。
他猛地弯腰,将身体重心压到最低,手中的碎片在狂风中发出更尖锐的嗡鸣,那幽蓝的脉动光芒似乎也急促了几分。
火炭和铁砧反应极快,立刻伏低身体,寻找身边最近的巨型残骸作为掩体。
工程师们则显得笨拙一些,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就在风暴的尖啸达到顶点,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瞬间——
一种声音穿透了风墙!
那不是风啸,也不是金属撞击!
那是一种…非人的嘶鸣!
尖锐、扭曲、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恶意!
它仿佛由无数种声音糅杂而成——有濒死野兽的哀嚎,有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耳摩擦,甚至隐隐夹杂着类似人类绝望哭泣的余韵!
这声音并非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像从西面八方、从脚下的大地、从头顶翻滚的晶尘浓雾中同时涌出,首接灌入每个人的脑海!
“呃啊!”火炭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捂住了耳朵,脸上的灼伤疤痕在防护镜后剧烈抽搐。
铁砧那凝固如火山灰的眼神也剧烈波动了一下,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
老李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防护镜下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重复某个名字,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林岩只觉得那扭曲的嘶鸣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
脑髓深处父亲晶化脸庞的幻视再次被搅动,那张无声尖啸的嘴仿佛与这外界的嘶鸣重叠在一起!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用尽全身意志抵抗着这内外交攻的精神冲击。他攥紧碎片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剧痛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
风暴似乎因为这嘶鸣的出现而更加狂暴,晶尘如同愤怒的蜂群。
那非人的、充满恶意的嘶鸣在狂风的间隙中时隐时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这支小小的队伍。
林岩透过几乎完全被晶尘覆盖的防护镜,死死盯着前方翻滚的浓雾深处。
他知道,老李口中的“回音谷”,就在那里。
而“血肉熔炉”的入口,那条巨大的、通往地狱的废弃能量导管,也隐藏在这片能吞噬声音和理智的晶尘风暴之后。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的依旧是铁锈、腥甜和冰冷的苦涩。
他将那块边缘晶簇在幽暗中似乎又细微生长了一分的碎片,更紧地贴在了自己还在渗血的掌心。
要么烧穿它,要么化成灰。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