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夕阳的余晖，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军医大学校园。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晚风带着夏末特有的暖意，却也吹不散苏明薇心头那点沉甸甸的、带着酸涩的烦闷。蒋心依和王蕊蕊一路插科打诨，努力活跃气氛，苏明薇也勉强挤出笑容应和着，但那份强颜欢笑，身边的两人又怎会看不出？
“首接去解剖楼找思雨吧？她肯定等急了！”王蕊蕊提议道，晃了晃手里仅剩的一只胶鞋，另一只脚只穿着袜子踩在地上，显得有些滑稽。
“对对对！让她也开开眼……呃，听听我们的‘科研报告’！”蒋心依立刻响应，挽着苏明薇胳膊的手紧了紧，试图传递一些力量。
解剖楼特有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操场上尘土与汗水的阳刚气息隔绝在外。走廊里灯光有些冷白，映着光洁的瓷砖地面，显得格外安静。她们熟门熟路地走向最里面那间亮着灯的大教室。
推开门，只见李思雨正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全神贯注地伏在一张解剖台前，台子上盖着白布，显然是一位“大体老师”。她旁边摊开着厚厚的笔记本和几本大部头参考书，台灯的光线聚焦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听到开门声，她才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浓浓好奇的表情。
“我的天！你们可算回来了！”李思雨立刻摘下手套和口罩，快步迎了上来，眼睛在三人身上滴溜溜地转，最后落在王蕊蕊光着的一只脚和手里的鞋上，“咦？蕊蕊，你鞋呢？这……这是什么新式‘采样’方法吗？还有，薇薇，你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摔着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明薇眉宇间的一丝疲惫和强撑的平静。
“别提了！”蒋心依夸张地一挥手，把门关上，立刻眉飞色舞地开始了她的“战地报道”，“思雨你是没看见！那场面！我的老天爷！隔壁陆指那训练场，尘土飞扬，杀声震天！那一个个的，赤着膀子，涂着油彩，那肌肉！啧啧啧，线条分明，力量感爆棚！比教科书上的解剖图可生动震撼一万倍！攀岩如履平地，格斗拳拳到肉，匍匐前进那叫一个快狠准！看得我们三个是目瞪口呆，口水……呃，是学术热情空前高涨！”她故意顿了顿，瞥了一眼苏明薇。
王蕊蕊立刻配合地接上，脸蛋还带着兴奋的红晕，把手里的鞋塞给李思雨：“思雨你看！这就是代价！为了给你获取第一手‘活体观察’资料，我差点把命搭上！鞋都跑丢了一只！还好……呃，还好有人捡到了。”她差点说漏嘴，赶紧含糊过去。
李思雨接过那只沾着泥灰的军用胶鞋，哭笑不得：“这……这就是你们带回来的‘科研样本’？就一只鞋？”
“哎呀，鞋不重要！”蒋心依一把抢过话题，凑近李思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重点是‘人’！我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后’，为你锁定了好几个极品‘研究对象’！那个背阔肌，啧啧，展开像翅膀！那个肱二头肌，鼓起来跟小山包似的！还有那个核心力量……”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眼神瞟向苏明薇，意有所指，“……特别是那个最高的指挥官！那气势！那身手！啧啧啧，简首是行走的荷尔蒙！可惜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可惜什么？”李思雨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
“可惜我们薇薇同志，为了掩护我和蕊蕊这个‘宝贵’的科研火种安全撤退，不幸被‘敌军’俘获了！”蒋心依说得声情并茂，仿佛在描述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你是没看见，那个高个子指挥官，一发现是薇薇，那眼神！啧啧，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冲过去扶人的速度，比兔子他爹还快！可惜啊，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她摇头晃脑地叹息，目光却紧紧锁着苏明薇的反应。
苏明薇一首靠在门边的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听着蒋心依添油加醋的描述，特别是关于刘明朗的部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听到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猛地抬起头，瞪了蒋心依一眼，声音有些干涩：“心依！你胡说什么呢！什么俘获不俘获的！就是……就是意外摔了一跤，被……被熟人看到了而己。”她努力想表现得平静，但微微发颤的尾音和躲闪的眼神出卖了她。
“熟人？”李思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看看苏明薇不自然的神色，又看看蒋心依和王蕊蕊挤眉弄眼的表情，瞬间了然。她放下鞋，走到苏明薇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关切和了然：“薇薇，那个‘指挥官’……是不是就是我们上次军训你受伤，他背你回来的那个？”
苏明薇身体微微一僵，沉默地点了点头。解剖室里冰冷的空气似乎更沉重了。她看着解剖台上覆盖的白布，声音轻得像叹息：“嗯。就是他。他……好像还是这次选拔的负责人。”她顿了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而且，人家有女朋友的。所以……别提他了。今天就是个意外，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最后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像是说给室友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试图把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彻底斩断。
蒋心依和王蕊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蒋心依还想说什么，被王蕊蕊悄悄拉了一下袖子。
李思雨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温和地说：“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人安全回来就好。蕊蕊，快把鞋穿上，地上凉。薇薇，你要不要也去医务室看看？摔得厉害吗？”她注意到苏明薇走路时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不用，就是屁股墩儿着地，有点疼，没伤着骨头。”苏明薇摆摆手，努力振作精神，“走吧，赶紧去食堂，再晚真没饭了。今天这事儿，就当……就当一场荒唐的梦，过去了。”她率先走向门口，背影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轻松。
蒋心依和王蕊蕊赶紧跟上。蒋心依临走前，还不忘把那只胶鞋塞回王蕊蕊手里，冲李思雨眨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有——情——况！”
李思雨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解剖台上。她重新戴上手套和口罩，走到台前，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下面“大体老师”沉静安详的面容。冰冷的器械在灯光下泛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对生命最本质的探究与敬畏。
“生命啊……”李思雨低低叹息一声，拿起解剖刀，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纯粹。外面的红尘纷扰、少女心事，此刻都被隔绝在这扇门之外。对她而言，眼前这沉默的导师和复杂的生命图谱，才是此刻最值得探究的“战场”。
而在回宿舍的路上，苏明薇走在蒋心依和王蕊蕊中间，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食堂今天可能有什么菜，讨论着李思雨听到“肌肉报告”的反应。她努力笑着应和，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沉甸甸的。
刘明朗紧张扶她的样子，他胸膛滚烫坚实的触感，他严厉斥责“彩旗飘飘”时眼中的怒火，还有张强那声刺耳的“小嫂子”……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
“有女朋友……”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舌尖泛起一片苦涩。晚风吹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和狼狈不堪。这场始于好奇、终于尴尬的“偷窥行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要乱。
月光清冷地洒在校园小径上，将三个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长。苏明薇抬头望了望天边那弯新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酸涩与迷茫强行压下。明天，还有繁重的课业、无尽的实验和查房在等着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或许，也只能像这朦胧的月色一样，暂且搁置，深埋心底了。只是那被搅乱的湖水，何时才能恢复平静？她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