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冰释,鸳盟重缔的誓言犹在耳畔,赫临宵用实际行动践行着他的悔悟与承诺。凤仪宫一扫往日的阴霾与死寂,重新被帝王的恩宠与温情所笼罩。
赫临宵几乎日日驾临。有时是午后的短暂停驻,只为看看晚晚是否安好,逗弄一会儿日渐活泼的阿玉;有时是批阅奏章后的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却执意要拥着她入眠,仿佛这样才能填补之前亏欠的时光。他对阿玉更是倾注了迟来的、近乎笨拙的父爱,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凤仪宫,从精巧的玩具到珍贵的衣料,更亲自过问乳母、太医,务求阿玉得到最好的照料。
晚晚温顺地接受着这一切。她精心调理身体,气色日渐红润。在赫临宵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温柔体贴的良娣,会为他奉上清茶,会聆听他朝堂的烦忧,会在阿玉对他展露笑颜时,报以最温婉满足的笑容。赫临宵的每一次靠近,她都温柔回应;他的每一分关切,她都适时表达感激。凤仪宫内,帝妃和睦,皇子康健,俨然一幅后宫祥和的画卷。
然而,晚晚心底深处,却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当赫临宵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双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骨血时,她感受到的不仅是爱恋,还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夜深人静,她偶尔会出神地望着帐顶。那些伤人的话语——“假惺惺”、“恶心”、“无事不必再来”——如同梦魇,并未因他的温柔补偿而彻底消散。她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她深爱的男人,骨子里藏着多么可怕、多么容易被点燃的独占欲。这份认知,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悄然横亘在他们看似愈合的感情之下。她依旧爱他,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但这份爱里,己悄然掺杂了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更有一份隐秘的惆怅,如同初秋的薄雾,无声萦绕心头——赫临清。那个在她孤寂宫廷岁月里,给予她知识、温暖与无声守护的温润君子。她清晰地记得那日暖阁中,赫临宵看向他时那充满敌意和羞辱的眼神,以及他惨白离去的孤寂背影。那句“无事不得入宫”的旨意,如同一道天堑,彻底断绝了相见的所有可能。她知道,为了避嫌,为了不再触动赫临宵那敏感的神经,此生,她与赫临清,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这份无法言说、亦无法弥补的遗憾,成了她心底一个落寞的角落。深宫如虎穴,以后,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自那日被帝王之怒当众羞辱,并接到那道冰冷的“无事不得入宫”旨意后,瑞王府便成了赫临清自我放逐的孤岛。
他谨遵圣意,不再踏入宫门半步。给母妃丽太妃的请安,也只停留在宫门处递上问候与礼物,绝不踏入宫墙之内。王府的书房成了他唯一的栖息地。他读书、习字、处理封地送来那些无关紧要的公务,日子过得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只是那温润如玉的眉宇间,总凝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忧色与落寞。
这忧色并非为己身所受的屈辱。身为臣弟,他理解皇兄的猜忌源于何,也认下了这份因“逾矩”而招致的责罚。他忧心如焚的,是晚晚和阿玉。
那日凤仪宫暖阁,晚晚抱着受惊啼哭的阿玉,那苍白绝望、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凿进了他的心底。皇兄盛怒之下,会如何待她?她在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孤立无援,还要面对沈怜雪那等毒蛇的环伺,该如何自保?阿玉那样幼小无辜,是否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他虽身困王府,心却无时无刻不系于宫墙之内。他动用了自己所能动用的一切隐秘而谨慎的渠道,小心翼翼地探听着宫内的风吹草动。当消息终于辗转传来——陛下与沈良娣己冰释前嫌,帝妃情好如初,陛下对大皇子更是宠爱备至——赫临清一首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终于缓缓沉落。
他走到窗前,推开精致的雕花木窗,望向皇宫那巍峨宫墙的方向。夕阳的余晖为他清俊却染上寂寥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金。
“她安好……便好。”他低低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唇角牵起一丝苦涩却也释然的弧度。知道她暂时安全,知道阿玉被善待,这便足够了。这是他此刻唯一,也是最大的慰藉。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怅惘。那道隔绝宫门的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彻底斩断了他与她之间所有的联系。他深知,为了她好,为了不再给她和皇兄之间增添任何一丝可能的嫌隙,他此生,恐怕都难以再见到她了。
那个在丽贵妃宫中,会躲在廊柱后偷听他读书、眼眸亮如星辰充满好奇的小宫女;那个在竹林小径,与他分享书中感悟、笑容纯净如初雪的少女……那些属于过去的、纯粹而温暖的片段,终究只能永远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成为午夜梦回时一声无声的叹息。
“深宫险恶,步步惊心……晚晚,以后的路,真的只能靠你自己走了。”赫临清望着天边渐渐沉入暮色的最后一缕霞光,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无能为力的沉痛。他只能在这高墙之外,默默地、遥远地祈愿她平安顺遂,祈愿阿玉健康长大。至于其他的……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这份守护,注定只能深埋心底,成为一场无声的、永恒的守望。而他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在这寂寥的王府中,等待,并心怀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