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键盘敲击的噼啪脆响，以及若有似无的咖啡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息。这里是砚石资本IT运维部的领地，一个位于大楼中段、永远灯火通明、充斥着各种电子设备低语的繁忙蜂巢。
苏晚猫着腰，费力地把一个笨重的主机箱从办公桌底下拖出来，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今天梳了个利落的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身上那件印着卡通小猫的宽松T恤在一群格子衬衫里显得格格不入。
“王姐，您这台老古董又罢工啦？”苏晚一边熟练地拔掉后面板密密麻麻的线缆，一边扬声问旁边工位上一个正对着黑屏显示器唉声叹气的女同事。
王姐是财务部的老资历，此刻愁眉苦脸：“可不是嘛！我就想导个报表，它就首接给我表演了个原地去世！小苏啊，你可得救救它，下午张总监等着要数据呢！”
“得嘞，我先给它来个心肺复苏！”苏晚应着，动作麻利地拆开机箱侧板，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旁边工位的同事小李探过头来，同情地递给她一张湿纸巾：“晚姐，又接了个‘考古’项目？这机箱年龄快赶上我侄子了。”
苏晚接过纸巾擦擦手，无奈地笑：“谁说不是呢。王姐说它见证了公司上市，是元老级的功臣，舍不得换。”她拿起鼓风机，对着机箱内部一阵猛吹，灰尘顿时漫天飞舞，惹得周围几个人连连咳嗽。
“咳咳…晚晚，你这拆弹专家当得可真够味儿！”林薇捂着鼻子从隔壁区域溜达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刚泡好的奶茶，显然是刚从楼下摸鱼上来。她今天穿了条亮眼的碎花裙，在灰扑扑的IT部里像只误入电路板丛林的蝴蝶。
苏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林大小姐，您老人家视察工作来了？能不能站远点，别玷污了您高贵的裙子。”
“哎呀，关心一下我们IT部的小蜜蜂嘛。”林薇笑嘻嘻地凑近，压低声音，八卦之魂瞬间燃烧，“哎，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楼下看到总裁办那个新来的助理小美女，又去给顾总送咖啡了！啧啧，那小腰扭的，那眼波流转的…你说，顾冰山是不是终于要开花了？”
苏晚正拧着内存条的手顿了一下，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顾砚那张轮廓分明、永远没什么表情的冷脸，还有那双深邃却仿佛能冻住人的眼睛。她撇撇嘴，一边用橡皮擦仔细擦拭着金手指，一边压低声音吐槽：“开花？我看是结冰吧！就他那万年冰山样，靠近三米内都能冻伤。那小美女八成是去送温暖的，结果自己先被冻成冰雕了。顾总的口头禅是什么？‘效率！’‘结果？’‘奖金不想要了？’…懂不懂浪漫啊？给他送咖啡不如送个散热器更实在！”
林薇被她的比喻逗得噗嗤一笑，差点把奶茶喷出来：“散热器可还行？晚晚你太损了！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带着点促狭，“我咋觉得你观察得这么仔细呢？连人家送咖啡的频率和顾总的反应都门儿清？有情况哦？”
“有个鬼情况！”苏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把手里的内存条捏弯，“我这是基于无数次在电梯里、走廊上、会议室门口被‘冰山射线’扫射后得出的血泪经验！纯属自保观察！懂不懂？”她用力把擦干净的内存条插回去，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是在给自己的话盖章定论。
林薇笑得花枝乱颤：“懂懂懂！自保观察，嗯，我信了。”她吸溜了一口奶茶，转移了话题，“对了，行政部那边刚打电话来，说李经理的电脑开不了机了，十万火急，催你赶紧过去看看。”
“又是我？”苏晚哀嚎一声，认命地开始把王姐的主机组装回去，“我这都成救火队员了！刚搞定一个‘元老’，又来一个‘李经理’，他们行政部是不是专挑老弱病残的电脑用啊？”
“能者多劳嘛！”林薇拍拍她的肩，毫无诚意地安慰，“谁让我们晚晚技术好、人美心善、任劳任怨呢？快去吧，拯救世界就靠你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说完，像只轻盈的蝴蝶，又飘回了自己的工位。
苏晚把王姐的主机塞回桌底，插好线缆，按下开机键。伴随着一阵熟悉的硬盘转动声，显示器终于亮起了久违的Windows标志。王姐喜出望外：“哎呀！亮了亮了！小苏你真是神了！太感谢了！”
“不客气王姐，您先试试，有问题再叫我。”苏晚擦了把汗，拎起自己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里面装着各种螺丝刀、检测卡、备用线缆，像个百宝箱。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朝着行政部所在的楼层走去。
行政部的氛围比IT部更显压抑一些。苏晚找到李经理的独立办公室，敲门进去。李经理是个西十多岁、发际线有些感人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对着黑屏的显示器抓耳挠腮，见到苏晚像见到了救星。
“小苏你可来了！快帮我看看，我这电脑早上还好好的，开了个邮箱附件，突然就蓝屏，然后说什么也启动不了了！下午还有重要的会议材料要发出去呢！”李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经理您别急，我看看。”苏晚放下工具包，蹲下身检查主机。开机，风扇转，但屏幕无信号。她熟练地拆开机箱，检查显卡、内存、电源接口。灰尘不多，硬件看起来也没明显问题。她尝试拔掉硬盘，用U盘启动PE系统，依旧失败。
“奇怪…”苏晚皱眉，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她拿出万用表，开始测量电源各接口电压。就在她专注测试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李经理的电脑旁边放着一份摊开的文件，标题赫然是《关于近期部分部门人员架构优化调整的初步方案（草案）》。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人员架构优化？调整？这不就是变相裁员吗？她想起林薇之前在茶水间的八卦，还有最近公司里隐约弥漫的不安气氛。难道是真的？她赶紧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电压读数。12V正常，5V正常…咦？3.3V偏低？她仔细检查电源输出到主板的那一排排小电容。
与此同时，砚石资本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透过玻璃，在光洁如镜的黑胡桃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顾砚刚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略显疲惫地靠在高背椅中，闭目养神片刻。
特助陈默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将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放在他手边，低声汇报：“顾总，技术部那边提交了最新的防火墙渗透测试报告，结果显示安全基线良好，但员工安全意识模块的模拟钓鱼测试，整体通过率只有65%，低于预期。尤其是行政、后勤等非核心业务部门，点击率偏高。报告建议加强全员培训。”
顾砚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波澜，只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65%…”他低声重复，语气听不出情绪，“潜在风险点。按报告建议，让HR和安全部牵头，尽快落实培训计划，下次测试合格率必须达到90%以上。”
“是，顾总。”陈默记下，又补充道，“另外，技术部申请采购一批新的硬盘和内存，用于替换部分老旧终端设备，这是清单和预算。”他递上另一份文件。
顾砚接过，快速扫了一眼，拿起钢笔准备签字。笔尖即将落下时，他动作微顿，抬眼看向陈默：“IT运维部那边，日常报修量如何？”
陈默愣了一下，没想到老板会突然关心这个细节，但他反应极快：“回顾总，近期报修量略有上升，主要集中在硬件老化和系统卡顿问题上。尤其是行政部、财务部几个非技术部门的老旧设备，故障率偏高，苏…”他差点脱口而出苏晚的名字，及时刹住车，“…运维部的同事跑得比较勤。”
顾砚的目光落在文件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笔尖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知道了。采购申请批了。优先替换故障率高、影响关键业务的老旧设备。”他将签好的文件递还给陈默。
“明白。”陈默接过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尽职地提醒，“顾总，您十分钟后约了瑞丰资本的赵总。”
顾砚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陈默便不再多言，悄然退了出去。
办公室恢复了安静。顾砚的目光转向自己桌面一侧的几块监控屏幕。其中一块分屏，正实时显示着大楼各主要出入口和通道的影像。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点几下，屏幕画面切换，出现了行政部楼层走廊的监控视角。
镜头里，一个穿着卡通猫T恤的纤细身影，正抱着一个沉重的电脑主机箱，有些吃力地从李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走向电梯间。是苏晚。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嘴唇习惯性地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服输的认真劲儿。
顾砚的目光在她抱着机箱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那主机箱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显然分量不轻。他想起陈默刚才说的“跑得比较勤”。行政部…他记得那份人员优化草案里，行政部是重点之一。她刚才在里面，看到那份文件了吗？
屏幕上，苏晚终于把机箱搬到了电梯口，腾出一只手去按了下行键。电梯门打开，她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机箱挪进去，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又努力。
顾砚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努力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收回目光，指尖在桌面上又敲击了一下，然后拿起内线电话：“陈默，通知IT运维部负责人，下次设备采购清单里，增加几台轻便型移动主机测试平台，方便现场检修。”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好的，顾总。”
放下电话，顾砚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钢铁森林。城市在阳光下运转不息，如同他掌舵的这艘庞大金融巨轮。一个底层IT小职员的日常奔波，不过是这庞杂机器运转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然而，有些尘埃，在特定的光线下，也会折射出不一样的光泽。他端起手边早己凉透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那张因为搬动重物而微微泛红、透着执拗的脸，却在脑海中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IT部的日常，修不完的电脑，还有…那些在冰山之下，悄然流动的、无人知晓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