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地狱降临了。
如果说之前的战场是绞肉机,那么现在,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单方面倾倒血肉的屠宰场。
崩溃的黄巾军像一群无头苍蝇,汇成一股巨大而混乱的人潮,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亡命奔逃。
他们丢掉了武器,扔掉了旗帜,甚至推开身边跌倒的同伴,只为了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在他们身后,是官军铁骑卷起的死亡烟尘。
马蹄声如雷,密集如雨。
每一声蹄响,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官军的骑兵们脸上带着嗜血的狂热,他们以一种轻松而写意的姿态,驱赶着这群己经彻底丧失抵抗意志的“羊群”。
他们甚至不屑于用刀去砍。
他们只是催动着战马,用马蹄去践踏,用枪杆去抽打,像驱赶牲畜一样,将一波又一波的溃兵赶向预设好的包围圈。
一场血腥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赵恒身后的那上百号溃兵,也早己被这股名为“溃败”的洪流所裹挟。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跟随着大部队盲目地向前冲。
“跑啊!官军的骑兵追上来了!”
“别挡路!滚开!”
“爹!娘!孩儿不想死啊!”
王铁牛也被这股气氛感染,他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一把拉住赵恒的胳膊焦急地大喊:“恒哥!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跟着大伙儿一起冲出去!”
赵恒却像一棵扎根在血泥里的磐石,纹丝不动。
他没有去看身后追杀而来的骑兵,也没有去看身边那些哭天抢地的同类。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混乱的人潮,投向了遥远的前方。
在他的视野里,那股由数十万人组成的溃兵洪流,正朝着一个巨大的、喇叭口形状的谷地涌去。
那里是他们来时的路。
也是他们唯一的求生之路。
但在赵恒看来。
那里是通往地狱的不归之路。
“蠢货。”
赵恒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恒哥?你说啥?”王铁牛没听清,他急得满头大汗,“别愣着了,快跑啊!”
“我说,他们都是去送死的蠢货。”
赵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血液冻结的冷酷。
他一把甩开王铁牛的手,指着那片汹涌的人潮,像是在指着一群奔赴屠宰场的猪。
“几十万人,逃跑的路线只有一条。你觉得,官军的主帅会想不到在那个谷口,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吗?”
王铁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简单的脑子根本无法理解赵恒话里的深意。
他只看到所有的人都在往那边跑。
跟着大多数人走,总不会有错吧?
“可是……可是大家都往那边跑啊!”
“所以他们都会死。”赵恒打断了他,“当所有人都选择同一条路的时候,那条路往往就是死路。”
这是他前世从一部电影里学来的最浅显的道理。
放在今天这个战场上,却成了足以决定生死的真理。
官军的骑兵并没有急于冲杀,他们只是像牧羊犬一样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驱赶。
他们在等。
等这几十万只“羊”全部挤进那个狭长的、无处可逃的“羊圈”里!
到那个时候,一场真正的大屠杀才会上演。
赵恒不想成为那几十万分之一。
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
他扫视着西周,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西边是官军的大营,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南边是溃兵洪流,是一条必死的绝路。
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是骑兵纵横驰骋的乐园,一个步兵跑上去和活靶子没什么区别。
所有的生路都被堵死了。
留给他们的似乎只剩下……北边。
赵恒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那里没有平原,没有道路。
只有一片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黑沉沉的山脉。
山势险峻,林深似海。
在普通人看来,那同样是一条死路。
钻进那样的深山老林,没有食物,没有方向,就算不被毒蛇猛兽吃掉,也迟早会活活饿死在里面。
但在赵恒的眼中。
那片黑色的山脉,那片代表着未知的险恶之地。
却是他唯一的向死而生之路!
太行山!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这片山脉的具体走向,但他有他那个时代的历史记忆。他知道这片广袤的山脉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将成为无数败军、流寇、野心家的天堂!
因为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骑兵和大规模军团的噩梦!
只要能钻进去,就能甩开身后那无穷无尽的追兵!
“王铁牛!”
赵恒猛地一把抓住王铁牛的衣领,将他从人群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恒哥?”王铁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赵恒没有解释。
他伸出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指向了那片黑沉沉的山脉。
“那里。”
“我们去那里。”
王铁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清那片代表着死亡与未知的深山时,他的脸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不!恒哥!不能去那里啊!”他几乎是尖叫出声,“那里是太行山啊!里面有狼!有虎!有吃人的妖怪!进去就出不来了!那是死地啊!”
他的反应和赵恒预料的一模一样。
对这个时代的农民来说,那片深山比官军的屠刀还要可怕。
赵恒没有跟他废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铁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你信我,还是信那群去送死的蠢货?”
王铁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他看到赵恒的眼神,那是一种比他见过的任何猛兽都要冰冷、都要可怕的眼神。
他想反驳,他想说跟着大家一起跑才有活路。
但他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之前的一幕幕。
是这个男人在他快要被官军砍死的时候如天神般降临。
是这个男人带着他在万军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是这个男人一刀就劈开了坚硬的铁甲!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去那片深山是自寻死路。
但他的本能,他那被赵恒一次次神迹所折服的本能,却在疯狂地叫嚣着。
信他!
跟着他!
只有跟着他,才能活下去!
最终本能压倒了理智。
王铁牛脸上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所取代。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俺……俺信恒哥!”
“好。”
赵恒松开了手。
他不再看那股奔向死亡的人潮,也不再看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官军骑兵。
他转过身提着刀,毅然决然地朝着那片代表着未知与艰险的黑色太行山迈出了第一步。
王铁牛捡起地上的长枪和板斧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道渺小的身影如同两只离群的蚂蚁,逆着人潮,背对着所谓的“生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那片无尽的黑暗深山。
在他们身后是数十万人的哀嚎与覆灭。
在他们身前是一条未知的向死而生的霸业之路。